幽冥地府,忘川河水無聲流淌,映著兩岸搖曳的鬼火,將奈何橋的影子拉得幽長。
平心娘娘端坐於橋頭石上,指尖懸於水麵,漾開一圈圈漣漪,漣漪中浮現出摘星樓的殘影——
武庚手持人皇劍,脊背挺得筆直,鮮血順著劍刃滴落,在樓板上暈開朵朵紅梅,最終自刎的刹那,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隻有對這片土地的眷戀。
“癡兒。”
平心娘娘輕歎,指尖收回,漣漪散去,隻餘下河水幽幽的嗚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倒真像他父親。”
身旁的地藏王菩薩金錫杖輕頓,杖端蓮花微綻:
“帝辛當年以人皇之軀硬撼天道,在位八百載,壓得洪荒仙神不敢輕易越界;”
“如今武庚以人王之身守孤城,明知大商氣數已儘,仍燃儘性命護最後一絲尊嚴。這父子二人,倒是一樣的強骨。”
平心娘娘望向幽冥深處,那裡隱約有一道虛影盤坐,正是武庚的魂魄。
他沒有喝孟婆湯,也未入輪回,隻是望著人間的方向,身影雖淡,卻始終凝而不散。
“人道終究還是被壓下去了。”
她聲音裡帶著悵然,目光掃過忘川河上漂浮的“命燈”——
那是人間生靈的氣運所化,此刻屬於人族的燈盞雖未熄滅,卻大多黯淡,被仙神的光暈籠罩,“封神之後,天庭秩序既定,仙神淩駕於人族之上已成定局。”
“帝辛當年費儘心機掙來的‘稱霸洪荒’,終究還是被撕開了口子。”
地藏王菩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人族命燈中,有一盞格外明亮,正對著幽冥深處武庚的虛影,隱隱有相護之意。
他認得那盞燈,是朝歌百姓自發為武庚供奉的“忠魂燈”。
“未必儘然。”
地藏王輕聲道,“你看那盞燈,尋常百姓的香火,竟能穿透幽冥,護住他的魂魄不散。”
“這便是人道的根——不在王庭,不在神器,而在人心。”
平心娘娘眼中閃過一絲微光,指尖再次點向水麵,這次映出的不是摘星樓,而是朝歌的市井:
幾個孩童用石子在地上畫武庚的模樣,嘴裡念叨著“王上守了城,我們要守住家”;
街頭老嫗擺攤,賣的點心捏成摘星樓的形狀,說要讓娃娃們記得“咱們大商有過硬骨頭的王”;
甚至有老農把武庚自刎的那日,當成了“守城節”,每年這天都要在門前插一支桃木劍,說能“嚇退那些欺負人的仙神”。
“你看。”平心娘娘的聲音柔和了些,“武庚用性命點燃的,何止是忠魂?”
“他讓那些活下來的人知道,就算仙神有通天之力,就算天道定了所謂‘命數’,人也能憑著一口氣,守住自己的脊梁。”
地藏王菩薩望著水中景象,微微頷首:
“帝辛當年說‘人道不借仙神力’,如今看來,他沒說錯。”
“仙神能滅國,能毀城,卻滅不了人心裡的那點念想。”
他頓了頓,看向平心娘娘:
“你方才說帝辛‘命短’,可他在位八百年,硬生生把本就隻剩二十八載的商祚,拉扯成千年基業;”
“他憑一人之力,讓洪荒仙神八百餘年不敢輕易踏足人間,讓‘人皇’二字成為仙神不敢輕辱的稱謂。”
“這般功績,放眼洪荒,又有幾人能及?”
平心娘娘默然。
她想起帝辛當年闖地府改生死簿的狂傲,想起他為護人族將士魂魄不被仙神擒拿、硬撼十殿閻羅的決絕,想起他臨走時留下的那句“幽冥若護不住忠魂,孤便掀了這地府”。
那時她隻當是狂言,如今才懂,那是一個帝王對自己子民最深的承諾。
“可惜了……”她終究還是歎出口,“若他當年肯稍作妥協,若武庚肯暫避鋒芒,或許……”
“或許便不是他們了。”
地藏王打斷她,金錫杖指向幽冥深處武庚的虛影,“你看,帝辛魂魄從未歸地府,不知去向,,,會不會是在等?
等一個能讓人道重光的時機,等一個能讓‘人皇’二字再響徹天地的人。”
平心娘娘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武庚的虛影前,忽然飄來一縷微光,那微光穿透幽冥,落在他眉心——是人間傳來的香火,帶著朝歌百姓的祈願:
“願王上魂安,願後世有人,再守這人間。”
微光入體,武庚的虛影竟凝實了幾分,他望向人間的目光裡,多了一絲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