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穀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勝利的歡呼卻已沉澱為更為務實和緊迫的工作。謝無疾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營帳內，聽著各部陸續送來的戰果統計與損失報告。
奧莉薇婭坐在他身側，麵前鋪開了厚厚的卷宗，她手中的羽毛筆飛快地記錄、計算，偶爾抬頭與謝無疾低聲交換意見。儘管麵容帶著連日操勞的疲憊，但她的眼神明亮而銳利，充滿了掌控大局的專注。
“我軍陣亡七百四十三人，重傷三百餘，輕傷不計。”雷克斯的聲音沉重而肅穆，“重步兵方陣承受了敵軍突圍的主要壓力，損失最大。”
“騎兵損失輕微，”巴瑞克接口，臉上帶著激戰後的亢奮與對戰友損失的痛惜，“‘龍吼’發揮了奇效，側翼突擊很成功。俘虜和繳獲的軍械、馬匹數量巨大，正在清點。”
“精靈射手無一陣亡，僅有數人輕傷。”莉拉的聲音清晰冷靜，“已完成對戰場周邊區域的警戒和清掃，確保無小股潰兵流竄。”
謝無疾默默聽著，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吊著的右臂繃帶。每一組數字背後，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是鴉林鎮賴以生存的基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沉重。
“陣亡將士的撫恤，按最高標準發放，名字刻上英靈碑，家人由領地終奉養。”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重傷者，不惜代價救治，伊芙琳女士和加爾達大師的草藥和法術要優先供應。輕傷者，妥善照顧。”
“明白。”奧莉薇婭鄭重記下，“繳獲的物資，初步估算，足以彌補我們此戰的軍費消耗，並有大量結餘。尤其是鎧甲和製式武器，能極大擴充我們的常備軍。”
“俘虜呢？”謝無疾看向艾爾薇拉。這位情報官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帳內，正安靜地站在陰影處。
艾爾薇拉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大人，共計接收投降的王都士兵三千八百餘人。已初步甄彆，其中大部分是普通征召兵和底層貴族私兵，戰鬥意誌薄弱。少數頑固軍官已被單獨看管。”
“打散編製，由費倫配合，分批押往後方。”謝無疾下令，“告訴他們，勞動可以換取食物和生存，表現良好者，未來或有機會獲得北境平民身份，分得土地。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他語氣中的冰冷讓帳內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仁慈是給順從者的，對於潛在的隱患，他不會有絲毫手軟。
“是。”艾爾薇拉領命，嘴角勾起一絲與她甜美麵容不符的冷冽，“‘暗鴉’會盯緊他們。”
這時，一名傳令兵快步進入：“大人，雲嵐州李清河先生在外求見。”
帳內眾人神色微動。這位東方使者在戰事剛歇時就來訪，時機耐人尋味。
“請他進來。”謝無疾整理了一下神色，恢複了平時的沉穩。
李清河依舊是那副儒雅從容的模樣，仿佛外麵的屍山血海與他無關。他走進帳內，目光掃過在場諸人，最後落在謝無疾身上，微微一笑：“謝男爵，黑水河穀一役，果決狠辣，一戰定鼎北境，令人欽佩。”
“李先生過獎了，不過是求生而已。”謝無疾示意他坐下，“不知先生此時來訪，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李清河拂袖坐下，姿態優雅，“隻是見戰事已了，想來與男爵探討一下，我們之前提及的‘合作’事宜，是否可以更進一步了？”
他頓了頓，目光似有深意地掠過謝無疾吊著的右臂：“男爵似乎對自身力量的掌控，仍有些許凝滯。我雲嵐州的‘養氣訣’雖有溫養之效，但若要化解更深層的‘異種規則’，或許還需更對症的法門。”
謝無疾心中一動。李清河顯然看出了他右拳的問題，並且暗示有解決之道。這既是誘惑，也是一種無形的施壓——你的問題，我能解決，但代價呢？
“李先生有心了。”謝無疾不動聲色，“北境初定，百廢待興，與雲嵐州的合作，謝某自然期待。不過，具體如何合作，利益如何分配，還需從長計議。畢竟，星隕學會的馬拉斯蒂爾大師，對此也頗為關注。”
他輕描淡寫地將星隕學會拉了進來，點明自己並非隻有雲嵐州一個選擇。
李清河笑容不變，仿佛早有預料：“自然。救世乃宏大篇章，非一家一派可獨力完成。星隕學會觀測星辰，我雲嵐州調和地脈，路徑或有不同，目標或許一致。男爵作為關鍵的‘鑰匙’，自有權衡之權。在下隻是希望，男爵莫要因眼前瑣事，耽擱了關乎世界存亡的真正要務。”
他話語柔和，卻暗藏機鋒，提醒謝無疾不要沉溺於世俗權力的爭奪，而忘記了“紀元之鑰”的真正使命。
“世界存亡，離不開腳下根基。”奧莉薇婭適時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若無穩定富庶的北境作為後盾，缺乏足夠的資源和人力，任何救世宏圖都隻是空中樓閣。李先生，您說對嗎？”
李清河看了奧莉薇婭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洛斯崔小姐言之有理。是李某心急了。”他站起身，“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擾男爵處理軍務了。待男爵閒暇，我們再詳談。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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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遞給謝無疾：“此乃‘凝心陣’符，佩戴於身，有安神定魂，輔助壓製外邪之效。或許對男爵調理傷勢有所幫助，聊表心意。”
說完，他微微一禮，翩然離去。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他在示好，也在展示肌肉。”奧莉薇婭率先打破沉默，“他知道你右臂的問題，並且自信能提供幫助。”
“同時也提醒我們，不要忘記‘主業’。”謝無疾把玩著那枚溫潤的玉符，能感覺到一絲清涼平和的氣息滲入皮膚，讓右臂深處那蠢蠢欲動的死亡規則都似乎安靜了一絲。“雲嵐州所圖非小。他們想要的合作，恐怕不僅僅是提供一些法門和藥方那麼簡單。”
“我們需要他們的知識，尤其是關於如何控製你右臂力量，以及可能解決遺跡能源危機的方向。”伊芙琳插言，帶著學者的嚴謹，“但他們顯然想占據主導。”
“星隕學會那邊……”莉拉有些擔憂地看向謝無疾。
“馬拉斯蒂爾大師是引導者，但學會本身的目的依舊成謎。‘觀測’一詞，含義太廣了。”謝無疾沉吟道，“我們現在就像走在鋼絲上，一邊是星隕學會的‘星辰藍圖’，一邊是雲嵐州的‘地脈調和’，腳下是剛鐸王國的爛攤子，麵前是亡靈和虛空的威脅。”
他站起身，走到帳門邊，望著外麵忙碌的士兵和遠處蒼茫的群山。
“但我們沒有退路。”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消化戰果，整合北境，提升實力。同時，與雲嵐州的談判要儘快進行，我們需要他們的‘對症法門’。通知伊芙琳和艾莉莎，加大對遺跡知識，尤其是關於能源和‘鑰匙’權限的研究力度。我們必須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那王都那邊？”雷克斯問道。
“阿爾布雷特敗退，短時間內無力再犯。但王都的敵意不會消失。”謝無疾眼中寒光一閃，“讓艾爾薇拉的‘暗鴉’動起來，我要知道王都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尤其是那個特拉哈恩勳爵和靜默修會的動向。”
“是！”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這台由謝無疾一手打造的戰爭與統治機器，在經曆了一場輝煌的勝利後，並未停歇，而是以更高的效率運轉起來，應對著勝利之後更為複雜的局麵。
謝無疾撫摸著右臂的繃帶，感受著玉符傳來的微弱涼意與深處那股冰冷死亡規則的對抗。
內戰的勝利，隻是一個新的起點。真正的挑戰，現在才剛剛開始。世界的舞台，正在他麵前緩緩展開，而他已經沒有選擇，必須走下去，直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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