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透過“盛唐香文化博物館”傳習基地的雕花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蘇合香握著蘇念唐的手腕，指尖輕按在她持香鏟的指節處，將力道緩緩傳遞過去——這是她第三次教女兒調製“長安十二香”中的“瑞腦香”，小姑娘掌心的薄繭比上月又厚了些，卻仍在研磨龍腦香時控製不好力道，粉末濺出了瓷碗邊緣少許。
“念唐，你看。”蘇合香鬆開手，取過另一柄銀質香鏟，指尖懸在碗口上方半寸處，手腕微旋帶動香鏟畫圈，“龍腦性烈，研磨時需像揉碎春雪，力道要勻，速度要緩，不然香氣會隨熱氣散掉。”銀鏟與瓷碗相觸，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如簷角風鈴輕響，不過片刻，碗中便積起一層雪般細膩的粉末，湊近時能聞到清冽中帶著暖意的香氣，正是盛唐宮廷所用“瑞腦香”最純正的初香。
蘇念唐眨了眨眼，將額前垂落的碎發捋到耳後，學著母親的模樣調整姿勢。她今年剛滿十二歲，眉眼間既有蘇合香的溫婉，又帶著蕭策骨子裡的英氣，此刻鼻尖沾了點白色的龍腦粉末，卻全然不覺，隻專注地盯著手中的香鏟。陽光落在她認真的側臉上，蘇合香忽然想起自己初到盛唐時，阿羅憾教她辨識香料的模樣——時光竟這樣快，當年在長安西市街頭捧著《香經》懵懂求教的自己，如今已成了傳承者。
“母親，您看這樣對嗎？”蘇念唐的聲音拉回蘇合香的思緒。小姑娘這次果然控製住了力道，香鏟起落間，粉末均勻地落在碗中，雖不及蘇合香那般嫻熟，卻已有了幾分模樣。蘇合香笑著點頭，正要開口誇讚，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蕭策提著一個古樸的木匣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塵土氣息。
“今日怎的回來這樣早？”蘇合香迎上去，接過蕭策手中的木匣，觸手溫潤，看木紋竟是唐代的老物件。蕭策揉了揉蘇念唐的頭頂，指腹蹭掉她鼻尖的粉末，才笑著解釋：“昨日與那位唐代軍事史教授聊起‘行軍香’在戰場上的應用，他說家中藏了本宋代複刻的《武經香要》，特意讓我今日去取來。”
《武經香要》？蘇合香眼中閃過驚喜。她研究唐代香文化這些年，隻在史料中見過這本古籍的記載，據說書中詳細記錄了唐代軍隊所用“行軍香”“預警香”的製作工藝，甚至提到過“長安十二香”中“麝香”在傷兵救治中的用法，可惜一直未曾得見真本。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裡麵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一本線裝古籍靜靜躺在其中，封皮是磨損的深藍色綾錦，上麵用楷書題著“武經香要”四個字，墨跡雖有些褪色，卻仍能看出筆力遒勁。
“這可是稀世珍寶。”蘇合香指尖輕輕拂過封皮，心中滿是激動。她將古籍小心地取出，放在鋪著宣紙的書案上，緩緩翻開。書頁是特製的竹紙，曆經數百年仍柔韌如初，上麵的字跡是工整的小楷，間或有幾處朱筆批注，墨色濃淡不一，顯然是不同時期的讀者留下的。開篇第一頁便寫著“凡行軍之道，香為要器——驅蚊避疫，辨敵知險，皆賴於此”，與她在盛唐時所見的《香經》殘卷記載竟有幾分相似。
蘇念唐也湊了過來，踮著腳趴在書案邊，好奇地看著書頁上的文字。她雖已跟著蕭策讀過不少唐代古籍，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專門講“軍事香”的書，指著其中一幅插圖問道：“父親，這個畫的是什麼呀？”
蕭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幅手繪的香器圖，畫的是一個銅製的球形香籠，籠身上刻著細密的紋路，下麵連著三足支架。“這是唐代軍隊用的‘行軍香籠’。”他拿起一支筆，在宣紙上簡單勾勒出香籠的結構，“你看，這個球形籠身可以打開，裡麵放燃著的‘行軍香’，三足支架能固定在地上，籠身上的紋路既能讓香氣散出，又能防止火星濺出。當年我率軍駐守洛陽時，每晚都會在營寨四周點燃這種香籠，既能驅蚊，又能讓士兵在夜間憑借香氣判斷方位，防止迷路。”
蘇合香聽得認真，指尖落在書頁中一段關於“續命香”的記載上，眉頭微微蹙起。這段文字提到，“續命香”除了能緩解傷勢，還需搭配“當歸、川芎、乳香”三味藥材，以“無根水”調和，才能發揮最大功效——這與她當年在盛唐為蕭策療傷時的配方略有不同。她忽然想起，當年複原“長安十二香”時，因“麝香臍”獲取不易，她曾對“續命香”的配方做過微調，如今看來，或許是自己遺漏了關鍵的藥材配比。
“看來我們之前對‘續命香’的複原，還有可完善之處。”蘇合香將這段文字輕輕折起，抬頭看向蕭策，“這本書裡的記載，說不定能幫我們更精準地還原唐代‘軍事香’的原貌。”
蕭策點頭讚同，目光落在書案上蘇念唐研磨的龍腦香粉末上，忽然說道：“念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行軍香’是怎麼做的嗎？今日正好，我們可以照著這本書上的記載，試著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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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唐眼睛一亮，立刻直起身，用力點頭：“好呀好呀！”她早就對父親口中的“行軍香”充滿好奇，如今有機會親手製作，自然興奮不已。
蘇合香看著女兒雀躍的模樣，心中暖意融融。她將《武經香要》小心地收好，隻取出記載“行軍香”配方的幾頁，鋪在書案中央。三人圍在書案邊，蘇合香念著配方，蕭策幫忙辨認古籍中的異體字，蘇念唐則負責記錄——陽光透過窗欞，將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長，落在滿是香料的書案上，竟有了幾分穿越千年的溫馨。
“行軍香，需沉香三錢，檀香二錢，藿香一錢，薄荷五分，還有……”蘇合香念到這裡，忽然頓住，目光落在“雄黃三分”上。雄黃有驅蟲之效，卻是有毒之物，唐代軍隊用它製作“行軍香”，想必是有特殊的用法。她看向蕭策，疑惑地問道：“當年你們用的‘行軍香’裡，真的加了雄黃嗎？”
蕭策回憶了片刻，點頭道：“確實加了。不過不是直接混入香料中，而是將雄黃磨成細粉，塗在香籠的銅壁內側。這樣既能借助香氣將雄黃的氣味散出去，又能避免士兵直接吸入雄黃粉末。”他指著古籍中的插圖，“你看，這香籠的內壁畫著一層淡淡的黃色，就是塗了雄黃的緣故。”
蘇合香恍然大悟，隨即又想起一事：“那士兵攜帶‘行軍香’時，如何避免雄黃中毒？”
“我們會在香籠外裹一層細布，並且嚴格規定，香籠必須放在通風處，不可靠近營帳。”蕭策解釋道，“而且每次更換香料時，士兵都要洗手，避免接觸到內壁的雄黃。”
蘇念唐聽得入了迷，忍不住問道：“父親，那你們在戰場上，有沒有用‘行軍香’識破過敵人的計謀呀？”
蕭策笑了笑，想起安史之亂時的一次經曆：“有一次，叛軍想趁著夜色偷襲我們的營寨，他們偽裝成樵夫，混在附近的山林裡。可他們不知道，我們在營寨四周的樹上都掛了‘行軍香籠’，香風吹過樹林時，會帶著特殊的香氣。那天夜裡，負責巡邏的士兵聞到香氣中混了一絲煙火氣——叛軍在山林裡生火取暖，煙火氣被香風吹到了營寨附近，我們立刻加強了戒備，最終打退了叛軍的偷襲。”
蘇念唐聽得眼睛發亮，握著筆的手更緊了：“原來‘行軍香’不僅能驅蚊指路，還能當‘報警器’呀！”
“是啊。”蘇合香摸了摸女兒的頭，“唐代的香文化，早已融入了生活、軍事、禮儀的方方麵麵。我們複原‘長安十二香’，不僅僅是複原一種香氣，更是要複原背後的文化與曆史。”她拿起蘇念唐剛才研磨的龍腦香粉末，湊近鼻尖輕嗅，清冽的香氣中帶著女兒掌心的溫度，忽然覺得，這份傳承，比任何珍貴的古籍都更有意義。
接下來的日子裡，三人便忙著依照《武經香要》的記載，複原唐代“行軍香”。蘇合香負責調配香料，蕭策根據記憶還原“行軍香籠”的樣式，蘇念唐則成了“小助手”，幫忙研磨香料、記錄過程。博物館的傳習基地裡，時常能看到三人忙碌的身影，有時蘇合香會讓蘇念唐試著獨立調配香料，蕭策則在一旁耐心指導她辨認香料的品質，偶爾還會講些盛唐時的軍旅故事，讓枯燥的製香過程變得生動有趣。
這日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了暖橙色。蘇合香看著蘇念唐將最後一味香料加入香篆中，小心翼翼地壓實，然後點燃。隨著香篆慢慢燃燒，一股沉穩而清新的香氣彌漫開來——這是蘇念唐第一次獨立完成“行軍香”的製作，雖然香氣的層次感還不及蘇合香調製的那般醇厚，卻已初具盛唐“行軍香”的韻味。
“母親，您聞，成功了！”蘇念唐興奮地拉著蘇合香的衣袖，眼中滿是驕傲。
蘇合香笑著點頭，眼中卻泛起了淚光。她看向身旁的蕭策，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欣慰。當年在盛唐的烽火中，她從未想過，自己手中的香料，竟能跨越千年，在現代的陽光下，被女兒重新點燃。而那本偶然得到的《武經香要》，不僅填補了唐代“軍事香”研究的空白，更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傳承的大門——從盛唐到現代，從她到蘇念唐，香文化的火種，就這樣一代代傳遞下去，從未熄滅。
蕭策走上前，將蘇念唐製作的“行軍香”放入他剛複原好的銅製香籠中。夕陽的餘暉落在香籠上，銅壁內側的雄黃粉末泛著淡淡的光澤，香氣順著籠身上的紋路緩緩散出，飄向窗外。蘇合香忽然想起，當年在馬嵬坡，她就是憑著“長安十二香”的力量，開啟了時空通道，與蕭策跨越千年重逢。而如今，這份由香氣連接的緣分，又多了一個小小的傳承者。
“念唐，”蘇合香輕聲說道，“將來，你想不想把‘長安十二香’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
蘇念唐用力點頭，目光堅定：“想！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中國的香文化，有多厲害！”
夕陽下，小姑娘的臉上滿是憧憬，手中握著那柄陪伴她許久的香鏟，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與希望。蘇合香與蕭策相視一笑，心中都明白，屬於“長安十二香”的故事，還遠未結束——它將在蘇念唐的手中，繼續書寫新的篇章，在古今交織的時光裡，散發著永不消散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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