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323窟的晨光總是帶著一種聖潔的意味。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窟頂的采光窗，斜斜地灑在西壁的《張騫出使西域圖》上時，蘇合香正站在壁畫前，指尖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細細描摹著畫麵中飛天托舉香盒的姿態。洞窟裡靜得出奇，隻有團隊成員輕輕的呼吸聲和筆尖劃過筆記本的沙沙聲，與千年前壁畫上凝固的氣韻交織在一起。
“蘇老師，您看這裡。”敦煌研究院的年輕研究員小林舉著強光手電，將光束聚焦在壁畫右上角的一處細節上，“這幾位飛天手中的香器，造型和您之前複原的‘長安十二香’香具完全不同，而且她們身邊縈繞的香雲，畫法也很特彆，不像是單純的煙霧，倒像是有某種韻律感。”
蘇合香順著光束看去，隻見那幾尊飛天身著飄曳的長裙，身姿輕盈如流雲，手中托著的香盒並非中原常見的青銅或陶瓷質地，反而帶著明顯的西域風格——盒身雕刻著纏枝卷草紋，邊緣鑲嵌著細小的珠飾，盒蓋開啟處，一縷香雲如絲帶般蜿蜒而出，筆觸細膩靈動，竟真的透出幾分“香隨風動”的韻律。她心中一動，從隨身的背包裡取出《香經》抄本，翻開其中記載西域香品的篇章，目光在文字與壁畫間反複流轉。
“不是‘長安十二香’的任何一種。”蘇合香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長安十二香’或醇厚、或清冽、或莊重，香氣的意境都與中原文化的內斂含蓄相契合，而這壁畫中的香雲，飄逸、靈動，帶著一種不受拘束的奔放感，更像是西域文明與中原文化碰撞後的產物。”
蕭策站在她身後，目光落在壁畫中飛天的衣袂上，若有所思：“你看飛天的服飾，既有中原漢服的寬袍大袖，又有西域服飾的珠玉點綴，和我當年在西域都護府見到的胡漢雜糅的服飾風格很像。或許這香，也和服飾一樣，是兩種文明融合的結晶。”
蘇念唐捧著畫板，正一筆一劃地臨摹著飛天托香的姿態，聞言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那這香會是什麼味道呢？會不會像壁畫裡的飛天一樣，帶著一種能讓人飄起來的輕盈感？”
蘇合香笑了笑，將《香經》翻到最後幾頁，那裡記載著一些僅存篇名、卻無具體配方的西域香品：“《香經》中曾提到一種‘西域雲香’，說是‘香出昆侖之墟，雜以雪蓮、沙棘，和以安息膠，燃之香如雲霞，可驅邪安神’，可惜沒有詳細配方。我猜，壁畫中的香，或許就是這種‘雲香’的變體，或者說，是西域香師結合中原製香技藝，創造出的一種新香。”
為了破解壁畫中的香韻密碼，接下來的幾天，蘇合香幾乎泡在了洞窟裡。她和團隊成員一起，將第323窟及周邊幾座唐代洞窟中所有與香文化相關的壁畫都做了詳細的拓印和數字化記錄——飛天托香的姿態、香器的造型、香雲的走向，甚至壁畫中人物鼻翼微動的細微表情，都被一一捕捉下來。蕭策則利用自己對唐代西域的了解，查閱了大量關於西域諸國朝貢香料的史料，從《通典》《唐會要》中找到了不少關於安息香、乳香、雪蓮、沙棘等西域香料傳入中原的記載。
“你看這份記載。”蕭策將一份打印好的史料遞給蘇合香，“開元十七年，於闐國遣使朝貢，貢品中除了傳統的玉石、胡錦，還有‘雪蓮香膏’‘沙棘香粉’各十斤，說是‘可合香，燃之有飛天之韻’。這與壁畫中的香，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蘇合香接過史料，仔細閱讀著，眼中漸漸亮起光芒：“雪蓮香膏、沙棘香粉……這兩種原料在中原製香中很少使用，尤其是沙棘，多生長在西域荒漠，性子烈，氣味清苦，一般的調香師恐怕很難駕馭。但如果能將它們與溫和的安息香、沉香結合，或許就能調出那種飄逸又不失醇厚的香氣。”
她當即決定，以壁畫細節和史料記載為依據，嘗試複原這種香。團隊立刻分工行動：蘇念唐負責根據壁畫中香盒的造型，製作出同款的木質香盒；小林則聯係敦煌當地的牧民，尋找野生的沙棘和人工培育的雪蓮；蘇合香自己則反複研究《香經》中關於西域香料配伍的原則，計算各種原料的比例。
幾天後，原料陸續集齊。蘇合香在莫高窟附近的工作間裡，開始了第一次調配。她先將沉香切成細小的碎末，放入瓷碗中，用溫水浸泡半日，去除雜質和燥氣；再將安息香用研缽研成細粉，過篩後與泡好的沉香混合；接著，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雪蓮香膏，用銀勺舀出少許，均勻地塗抹在混合物表麵；最後，是最關鍵的一步——加入沙棘香粉。
“沙棘香粉氣味太衝，加少了體現不出西域的烈韻，加多了又會掩蓋雪蓮和沉香的溫和，比例一定要精準。”蘇合香一邊說著，一邊用極小的藥勺，一點點地往混合物中添加沙棘香粉，每加一次，就用指尖撚起一點，放在鼻尖輕嗅。
蕭策和蘇念唐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看著她專注的樣子。工作間裡，各種香料的氣味漸漸交織在一起——沉香的醇厚、安息香的溫暖、雪蓮的清冽、沙棘的微苦，起初顯得有些雜亂，隨著蘇合香不斷地攪拌、調和，氣味慢慢變得和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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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蘇合香停下手中的動作，將調好的香粉裝入蘇念唐製作的木質香盒中，蓋上盒蓋，靜置了三個時辰，讓各種香氣充分融合。
傍晚時分，當夕陽再次灑滿莫高窟的崖壁，蘇合香帶著香盒，和眾人一起回到了第323窟。她將香盒放在壁畫前的石案上，點燃了一小撮香粉。
起初，一縷淡淡的青煙緩緩升起，帶著沙棘特有的微苦氣息，仿佛是西域荒漠上的風沙掠過；緊接著，雪蓮的清冽之氣漸漸彌漫開來，如雪山之巔的寒風，純淨而凜冽；片刻之後，沉香和安息香的醇厚溫暖慢慢包裹住這股清苦與凜冽，讓香氣變得柔和起來。香雲在洞窟中緩緩飄散，竟真的如壁畫中描繪的那般，輕盈靈動，帶著一種向上飛升的韻律，與壁畫上的飛天相映成趣，仿佛那些飛天正隨著香氣翩翩起舞。
“太神奇了！”小林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歎，“這香的氣味，和壁畫的意境簡直完美契合！就好像是從壁畫裡飄出來的一樣。”
蘇念唐深深吸了一口氣，香氣入鼻，隻覺得渾身通透，仿佛所有的疲憊都被驅散了：“這香讓人感覺心都變輕了，好像真的能像飛天一樣，在雲端翱翔。”
蘇合香望著壁畫中飛舞的飛天，又看了看手中嫋嫋燃燒的香，眼中滿是感慨：“這種香，既有西域香料的烈與清，又有中原製香的醇與和，是兩種文明交融的產物。它不像‘長安十二香’那樣帶著宮廷的莊重，卻多了一份大漠的遼闊與飛天的飄逸。我們就叫它‘飛天香’吧。”
“飛天香……好名字！”蕭策點點頭，目光中帶著讚賞，“這個名字，既貼合壁畫的意境，又道出了這香背後的文明交融之韻。”
“飛天香”的成功複原，讓整個研究團隊都備受鼓舞。蘇合香立刻組織大家對“飛天香”的配方和香氣特點進行係統的記錄和分析，並將其納入“絲綢之路香文化”研究項目的核心成果。她發現，“飛天香”的製作工藝中，既采用了中原傳統的“泡、研、和、靜置”四步法，又融入了西域香師“以膏合粉”的獨特技巧，兩種工藝的結合，才造就了這種獨一無二的香氣。
為了進一步驗證“飛天香”與唐代西域香文化的關聯，蘇合香又帶著團隊前往敦煌博物院，查閱了館藏的唐代西域文書。在一份編號為s.3838的《唐開元年間於闐國香師名錄》中，他們發現了一位名叫“達磨悉提”的香師記載，文書中提到他“善合胡漢之香，所製香品，香雲如飛天，盛行於長安西市”。這一發現，不僅印證了“飛天香”在唐代的存在，更證明了它當年曾從西域傳入長安，成為胡漢文化交流的見證。
消息傳出後，敦煌學界和香文化界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許多學者紛紛來到莫高窟，想要親眼目睹“飛天香”的風采，親身體驗這種跨越千年的香氣。在一次由敦煌研究院組織的學術交流會上，蘇合香現場演示了“飛天香”的製作過程，並點燃香品，讓在場的學者們感受其獨特的香氣。
“‘飛天香’的複原，不僅是對一種古代香品的重現，更是對絲綢之路文明交融曆史的生動解讀。”一位來自北京大學的曆史係教授感慨地說道，“它讓我們看到，千年前的絲綢之路，不僅是商品貿易之路，更是文化交流之路、文明互鑒之路。”
敦煌研究院的副院長李博也對“飛天香”的複原給予了高度評價：“蘇老師團隊的研究，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新的窗口。以前我們研究莫高窟壁畫，更多的是關注其藝術價值和曆史事件，而‘飛天香’的發現和複原，讓我們意識到，壁畫中還藏著豐富的嗅覺文化密碼。未來，我們希望能與蘇老師團隊開展更深入的合作，挖掘更多壁畫中的香文化元素。”
交流會上，蘇合香將“飛天香”的配方和研究成果毫無保留地分享給了在場的學者和香道傳承人。她表示，“飛天香”屬於絲綢之路，屬於所有熱愛文化傳承的人，隻有讓更多人了解它、傳承它，才能讓這份文明交融的香氣永遠流傳下去。
會議結束後，蘇合香獨自一人來到莫高窟的崖壁前。夕陽西下，大漠的落日將天空染成了一片絢爛的橘紅色，遠處的沙丘連綿起伏，如金色的波浪。她再次點燃一撮“飛天香”，香氣隨著晚風飄散，與大漠的風沙氣息交織在一起。
蕭策悄悄走到她身邊，遞過一件厚厚的外套：“大漠的晚上涼，彆凍著了。”
蘇合香接過外套披上，望著遠方的落日，輕聲說道：“你說，千年前的香師們，在製作這種香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心懷敬畏與熱愛？他們是不是也希望，這種融合了不同文明的香氣，能跨越山海，傳遞友誼與和平？”
蕭策握住她的手，目光堅定而溫暖：“我想是的。就像你當年在盛唐，用‘長安十二香’安撫百姓、傳遞警示一樣，香，從來都是文化的載體，是情感的紐帶。千年前，它見證了胡漢文化的交融；千年後，它依然能讓我們感受到不同文明相互包容、相互成就的力量。”
蘇念唐也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幅剛畫好的畫——畫麵中，莫高窟的飛天正隨著“飛天香”的香雲翩翩起舞，香雲之下，是往來於絲綢之路的商旅駝隊，駝鈴悠揚，香氣彌漫。
“媽，蕭叔叔，我想把這幅畫和‘飛天香’的故事一起，收錄到博物館的展陳中。”蘇念唐笑著說道，“我要讓每一位來參觀的遊客都知道，在遙遠的大漠深處，曾有這樣一種香，見證了絲綢之路的文明交融，也見證了中華香文化海納百川的胸懷。”
蘇合香看著女兒充滿朝氣的臉龐，又看了看身邊眼神溫柔的蕭策，心中充滿了欣慰。她知道，“飛天香”的複原，隻是她傳承香文化之路的又一個起點。未來，還有更多隱藏在曆史深處的香氣等待著她去發現，還有更多關於香文化的故事等待著她去講述。而這大漠深處的莫高窟，這跨越千年的“飛天香”，都將成為她心中最珍貴的記憶，激勵著她在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道路上，不斷前行。
夜色漸濃，莫高窟的崖壁漸漸被黑暗籠罩，但洞窟中“飛天香”的餘韻依然未散，與夜空中的星光交相輝映，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關於文明、關於傳承、關於香氣的千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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