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鹹澀的氣息還殘留在鼻腔,冴月麟撐開沉重的眼皮。手中琴匣的檀木紋路清晰可見,可耳邊驚濤駭浪的轟鳴已化作草葉摩挲的沙沙聲。遠處村莊的炊煙在視線中若隱若現,她仰頭望見天際懸著的日暈,雲層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麵紗被風掀起半角,露出她微微發顫的唇線。
“活……活下來了?”船長的麻布衣襟還在滴水,他狠狠掐了把大腿根,突然跪地衝著西麵的方向叩首:“太上老君顯靈!”
人群爆發出劫後餘生的哭嚎,幾個年輕水手抱著彼此又哭又笑。阿麟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素色鬥篷掃過幾株折斷的野菊——那些花莖斷口處正滲出淡金色的汁液。
空間漣漪在她左側三丈處綻開時,草葉突然齊刷刷倒伏。青衫道袍的衣角先於人影浮現,他腰間玉佩刻著歪歪扭扭的八卦圖,倒像是孩童信手塗鴉之作。星暝心想紫這甩手掌櫃當得倒是應心,連善後都要他扮白臉。
人群裡爆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有個裹著頭巾的漢子突然拽住身邊船長:“當家的快看!這道長踩著雲氣呢!”
“仙、仙人呐!”船工老劉突然撲過來要抱他大腿,被星暝側身躲過。他掃視著這群驚魂未定的唐人,目光在阿麟的琴匣上多停留了半息。
星暝輕咳一聲,袖中抖落的符紙在半空燃成青煙:“此地方圓八百裡喚作葦原,東南有村名博麗。”他隨便編了幾個名字,看著幾個浪蕩子聽到“妖怪出沒”時瞬間煞白的臉色,“若想安身……”
話音未落,先前叩拜最殷勤的綢緞商突然竄起來:“某在揚州還有三房小妾!某要回揚州!這船本就是私自出海!”他腕上的金鐲被冷汗浸透,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星暝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彈指將老劉頭從隊伍最左瞬移到右側。空間法術特有的銀芒閃過,眾人頓時擠作一團要搶先傳送。他可是知道西邊大唐很快就要走下坡路了,望著爭搶位置的商賈們,突然想起輝夜昨夜打牌時說的話:“凡人總愛把機緣當災禍。”當時那女人邊說邊摸走他最後一張鬼牌。
不過也有幾個後生圍著星暝追問能否傳去長安看花燈,卻被道袍少年用竹枝挨個敲了腦門:“當貧道是驛馬不成?”
待最後一道傳送銀芒消散,平原上隻剩七八個布衣青年,以及倚著琴匣的鬥篷少女。晚風掀起阿麟的麵紗,星暝看見她琥珀色的眸子像凝固的蜜蠟,瞳孔深處流轉著不屬於人類的金紋。
“諸位先往村中暫歇,貧道在此處還是有些人望的。”星暝抬手指向炊煙升起處,幾隻鵪鶉撲翅飛起。有個膽大的後生還想說什麼,被同伴拽著衣領拖走了。
草浪翻湧的聲響突然變得清晰。阿麟的琴匣發出細微嗡鳴,匣中二胡的蟒皮正在輕微震顫——這是被鎖定的本能反應。
“這位姑娘。”星暝的銀發被風吹亂幾分,“或者說……麒麟小姐?”
少女的鬥篷無風自動,隱約露出腰間綴著玉玨的絲絛。她的右手按在琴匣上,聲音卻平靜得像深潭:“道長眼力過人。”
二十步開外的枯樹下,兩隻鼴鼠精正為半截地瓜打架。星暝隨手彈出一道寒芒驅散它們:“不必緊張,此處多的是非人之物。”他故意露出袖口沒擦淨的妖血,“隻要守規矩……”
阿麟突然輕笑出聲。素白指尖挑開麵紗的刹那,霞光恰好穿過雲隙,給她的側臉鍍上金邊:“道長莫不是覺得阿麟是那般胡作非為之輩?”她眼尾微彎,睫毛在麵頰投下細碎的影。
“這……”
星暝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袖中藏著張皺巴巴的符紙,那是八雲紫塞給他的“鎮妖符”,此刻被冷汗浸得字跡模糊。境界妖的原話猶在耳畔:“若那麒麟女有異動,就撕了符籙丟她臉上。”
然而此刻阿麟周身流轉的祥瑞之氣,讓草葉都自發避讓她的裙裾。他後槽牙咬得發酸,暗罵八雲紫非要自己扮這惡人。
“道長?”
“咳,是貧道失禮了。”星暝借著整理發冠避開對方澄澈的目光,餘光瞥見少女腰間玉玨泛著微弱的青光,“星暝,我的名字。”
“冴月麟。”少女將匣中的二胡取出,斷弦在指尖繞成圈。她忽而抬眸一笑,那笑意裡仿佛揉碎了整片秋日的暖陽“若是道長覺得拗口,直接喚我阿麟便好。”
星暝的指節在衣料上扣出青白:“若阿……若麟姑娘不嫌棄……”話出口才覺失態,他耳尖發燙地摸出塊八卦盤裝模作樣,“冴月小姐若不嫌棄,可暫居村中……”
“阿麟。”她將複活的綠葉彆在鬢角,星暝驚覺周遭三尺內的枯草都抽出新芽,“喚我阿麟便好。”她瞳間流轉的光彩愈發璀璨,連星暝腰間彆著的玉佩都發出清越鳴響。
遠處村落的犬吠聲撞碎凝固的暮色。星暝望著少女走向茅屋群的背影,忽見她駐足回首。晚風將未儘的話語送到耳邊:“替我謝過那位紫衣的……”尾音消融在炊煙裡,驚起滿樹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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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暝的鞋尖碾過碎石遍布的山徑時,暮色正將妖怪山的輪廓浸成靛青。山澗蒸騰的妖氣在夕照的餘暉下凝成薄霧,鬼火沿著崖壁遊弋如星河倒懸。星暝刻意繞開自己那間破破爛爛的茅屋——他忽然有了新建一棟房子的想法。
繞過三處設了簡易結界的妖骨堆,鬼族特有的酒香混著篝火氣撲麵而來。臨時搭建的木棚底下,四天王圍坐的方桌已然被按出裂紋——勇儀的臂膀青筋暴起,萃香整個人都快要趴到桌麵上——估計又在玩什麼罰酒的腕力比拚。
“三百壇!”鬼王蘿莉突然撒手,勇儀的手心重重砸進方桌裡。圍觀的小妖們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幾個醉醺醺的天狗差點把自釀的果酒潑到矜羯羅劍鞘上。
熟悉的裂隙從星暝身前拉開“遲到三刻。”紫的檜扇半掩朱唇,金發在洞窟磷火中流轉著妖異的光。她身側懸浮的隙間裡,昏昏欲睡的藍抱著油炸豆腐樣的抱枕縮成毛茸茸一團。
星暝的視線掃過東南角——織雪千早的五角帽歪斜著掛在椅背,纏滿繃帶的小臂掛在身體側邊。天狗少女衝他比了個“危險”的手勢,
“本次戰略檢討會由小星暝主持。”紫的傘尖突然戳在他腰眼,驚得少年躥上半空。洞窟裡頓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哄笑,某個喝的爛醉如泥的河童把手裡的烤魚甩到了同伴臉上。
“等等!我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