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楊明宇睡得可謂是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那隻之前趴在他腳邊的大黃貓早就不知道跑哪去浪了,隻留下一拖鞋的貓毛。
楊明宇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頭節都在“哢吧哢吧”作響。
這一覺睡醒,疲憊感雖然還沒完全消散,但至少腦子裡不再像一團漿糊似的了。
他從藤椅上坐起來,抓起旁邊小桌上的西瓜,三兩口啃了個乾淨。西瓜吃完,人也終於算是徹底回魂了。
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他並沒有急著去開機,也沒有想去關心外麵世界是不是已經為了找他而要把城市翻個底朝天。他隻是慢悠悠的掏出了一疊紙。
那是幾張a4紙,上麵密密麻麻地打印著表格。
這就是那份讓現在外麵無數人眼紅心跳的“成績單”。
楊明宇把這張紙攤平在膝蓋上,動作很輕,甚至帶著幾分虔誠。
其實上麵的每一個數字,他早就爛熟於心了。
林天,728分。
陳靜,704分。
蘇曉蔓,645分。
趙敏,708分。
……
一直到最後一行,周濤,565分。
看著看著,楊明宇突然笑了。一開始是嘴角微揚,接著是咧嘴傻笑。
笑著笑著,他的眼眶就濕了。
他站起身,趿拉著拖鞋,拿著這份成績單走進了正屋。
屋裡的陳設很舊,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樣子。正對著門的條案上擺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那是他最親的奶奶。
楊明宇在條案前找了個蒲團盤腿坐了下來。
“奶奶,我回來了。”
他把那份成績單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供桌上,旁邊就是奶奶生前最愛吃的槽子糕。
“這回沒給您丟人。”楊明宇指了指那張紙,語氣就像是個考了雙百回家求表揚的小學生,“您看看,全員本科,一個沒少。那個把我氣得心臟病發作的坎兒,這回算是徹底邁過去了。”
屋裡靜悄悄的,隻有牆上的老掛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像是在回應他。
楊明宇歎了口氣,身子往後一仰,雙手撐在地上看著房梁上的蜘蛛網發呆。
其實,原本按照他之前的想法,今天他是要去陵園的。他想去給上一世那個鬱鬱而終的“楊明宇”上柱香,把這份成績單燒給他看。但轉念一想,算了吧,自己就是那個倒黴蛋,自己祭奠自己,總覺得有點瘮得慌,
倒不如在這裡,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跟自己好好嘮嘮。
“說實話,挺累的。”楊明宇對著空氣說道,“真的挺累。”
教育這行當,外人看是個良心活,其實是個體力活,更是個心力活。
“您看這個林天。”楊明宇指著排在第一位的那個名字,手指頭輕輕點了點,“上一世,這小子就是個網吧釘子戶,最後混得那叫一個慘,修電腦都嫌累。這一世呢?省理科狀元!清華北大那是搶著要。你說這人還是那個人,腦子還是那個腦子,怎麼結局就差這麼多呢?”
楊明宇自問自答:“其實也沒啥秘訣,就是把他當個人看。這一世呢,我帶他去網吧,陪他聊遊戲,告訴他代碼比遊戲還好玩。這就像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你非要堵,他就泛濫給你看;你給他挖條渠,他就成了灌溉良田的活水。”
說到這,楊明宇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
要是外麵那些把他傳得神乎其神的記者聽到這番話,估計得大跌眼鏡。什麼“點石成金”,什麼“魔術師”,說白了,就是把那些生鏽的鎖頭,一把一把地試鑰匙。這把不行換那把,總有一把能打開。
他又指了指下麵的名字。
“還有這個蘇曉蔓。當初那眼高於頂的勁兒,我都想抽她。家裡一出事,那天之驕女瞬間就碎了一地。要不是咱們那時候拉了一把,這孩子估計就廢了,大概率會變成那種憤世嫉俗、破罐子破摔的小太妹。現在好了,考上了政法大學,以後說不定就是個鐵麵無私的大法官。救一個人,有時候就是救了一個世界,這話真不是吹牛。”
楊明宇的目光在每一個名字上停留,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有一段讓他驚心動魄的故事。
趙敏的醫藥費,王昊的“變形記”,張偉的籃球夢,吳哲的焦慮症……
這些事兒,單拎出來哪一件,都跟“教學”沒多大關係。在傳統的教育評價體係裡,那是“不務正業”,是“多管閒事”。
但恰恰是這些“閒事”,把這幫孩子的心給捂熱了。
“教育啊……”楊明宇感慨地長歎一聲,“咱們總說‘教書育人’,其實順序搞反了。應該是先‘育人’,後‘教書’。人不立起來,書教得再好也不過是培養了一群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或者是一群高分低能的怪物。隻有把他們的心氣兒順了,把他們的脊梁骨挺直了,那分數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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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理簡單嗎?簡單。
可上一世的楊明宇不懂。那時候他年輕氣盛,隻盯著分數,隻盯著排名,把學生當成給自己掙麵子的工具。結果呢?工具壞了,他也崩了。
這一世,他沒把他們當工具,甚至沒把他們當孩子,而是當成一個個平等的、有血有肉的、會痛會哭也會笑的朋友。於是,奇跡就這麼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