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樂瑤一聽不好,趕忙阻止,“不能按中府!”
周遭已不知不覺圍了好些流犯和騎馬趕來的官兵,樂瑤這話一出,其他人都愣住了,連樂懷仁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再次愕然地看向她。
他這大侄女莫不是叫烏頭丸毒壞了腦袋?樂懷仁皺眉盯著樂瑤。
他總覺著她自打被救回來後,便有些性情大變……不過,細想想也不算大變了。
他那嫡兄前後有兩任妻子,原配早逝,隻留下樂瑤一女;後來續弦,又生養了兩個女兒;或許是因從小無親母教養,他這大侄女便養成了一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性子。
當初樂家大禍臨頭時,她便執意要隨父流徙,還決絕地說寧死也不肯低頭為奴,甚至偷製了烏頭丸藏在身上。
樂懷仁那時便覺得,她怕是已經瘋了。
流徙千裡與沒入掖庭為奴,任誰都不會選前者吧?雖從士族貴女淪為官奴婢的確令人難以承受,一朝為奴,更是生死不由己。
可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即便卑躬屈膝一輩子再難抬頭,好歹還能多活些時日,好歹……還在長安啊!
若運道好,熬到大赦說不定還能放為良人,難道活下去不比尊嚴更重要?
在張五之前,也曾有解差對樂瑤有所垂涎、圖謀不軌,但都被他兄長要麼用私藏的銀錢打發,要麼拚著被狠打一頓護住了。
樂懷仁早就因受兄長牽連,心中怨恨。
但家族同氣連枝,他以往也常借兄長禦醫的名氣招攬病患,麵上自然不便多說,但卻一路都對樂瑤父女的遭遇冷眼旁觀,從未真正施以援手。
當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嫡兄為了護佑女兒屢次被鞭打得血肉模糊時,他甚至在心中幸災樂禍地暗想:若樂瑤不執意跟來,他兄長或許還能活著走到甘州!
嗬,真是個大“孝”女!
不比自家這侄女,樂懷仁的兩個兒子一個被流放夏州,一個被流放幽州,妻妾女兒也都乖乖入了掖庭為奴。
與家人分散各地,樂懷仁卻鬆了口氣。
若他的女兒也似樂瑤這般腦筋不清、非要跟來受苦,他寧願先一刀了結了她,也強過眼睜睜看她受儘屈辱的好。
不過,想到前夜樂瑤被張五拖走時,她曾不甘地扒住門框,幽幽回望了自己一眼,樂懷仁心底還是莫名一陣發虛,隻能不斷說服自己的良心:他要活下去啊,他還要回長安去見家人,不得不明哲保身!
是了,必是如此!隻怕他這侄女也是存心的,他那夜沒救她,今日她便處處讓他難堪!
但眾目睽睽之下,也已容不得樂懷仁細細思量。他皺起眉頭喝道:“閉嘴!你果真是被你阿耶縱壞了!當初我便反對他教你醫術,看看,如今學得半吊子,倒學會添亂了。去去去,治病救人之事,豈容你一介女流置喙!眼下這境況,隻能按中府!”
見他不承認,樂瑤也有些著急,直白道:
“其他我沒空掰扯,我隻問你,你沒發現他呼吸窘迫、口唇青紫未退嗎?這孩子呼吸間還有痰鳴聲,分明是粘稠濃痰堵塞氣道,此時按壓中府,強行止咳,隻會令痰液更不得出!稍有不慎,頃刻窒息,你這是要害死他!”
樂瑤知道自己是年輕女流,無人肯信,隻好極快地解釋道,“當務之急,應當先導痰外出!先力按天突穴,刺激咽喉反射,助其咳出堵塞之痰,再開天門、推坎宮、揉肺俞、脾俞,引痰上行!隻有先疏通肺經氣機,鬆動氣道,才能救命!”
樂懷仁先是一怔,隨即臉上立即浮上鄙夷,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荒謬絕倫!天突乃任脈要穴,深近氣管,豈容重按?稍失分寸,便是殺人於頃刻,大侄女,看來你阿耶真是白教你了,你連穴位都未學通,也敢在此貽笑大方!”
方才樂瑤連續質問他,令他說話間不由有些心虛,但已被架在此處,他還是刻意提高了音量,讓周圍人都能聽見,而他字字句句都在貶低樂瑤,借此抬高自己。
圍觀者大多不懂醫術、不懂穴位,連嶽峙淵都聽得雲裡霧裡,更遑論他人。眾人隻覺得樂瑤所言與樂懷仁大相徑庭,而樂懷仁言之鑿鑿,又是長安開過醫館的醫者,年紀資曆擺在那裡,自然還是他更令人信服。
連杜彥明也慌忙道:“樂小娘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孩子病勢危急,耽擱不得,還是請你叔父施治吧。”
就差沒直說讓樂瑤彆添亂了。
“是是是,樂醫工,快請您動手……”
柳玉娘方寸大亂,聽丈夫如此一說,便要將孩子從樂瑤懷裡抱過來遞給樂懷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