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也令杜彥明和柳玉娘麵色緊繃,悔意漸生,就在二人心中七上八下之際,杜六郎身軀猛地一弓,終於劇烈咳嗽起來。
“嗚哇!咳咳咳……”
大口大口的痰液隨之咳嘔而出,眾人又如牆頭草般驚呼起來。
“真的吐出來了!”
“天哪,這般多,難怪孩子都快憋死了!”
樂瑤卻沒管旁人說什麼,她隻在杜六郎嘔吐時稍停了一會兒,待他吐淨,立即繼續拍,這回更快見效,馬上又嘔出數口。
杜六郎隨之出了一身透汗,眼皮顫動睜開,嘴一扁便要哭出聲來。
樂瑤的手也跟著慢下來。
她現在身體還是太虛太弱,氣力不濟,否則頭一輪拍打過後,排出的痰隻怕就要用碗來接了。
柳玉娘和杜彥明都驚奇地捂住了嘴,杜六郎的哭聲此時可響亮多了,夫婦倆對視一眼,俱是激動不已,再不敢有絲毫阻攔,隻緊張地攥緊了拳頭。
見痰吐得差不多了,樂瑤再次扶正孩子,食指中指並攏,指腹推揉起胸口兩點連線中點的膻中穴:“大部分痰現已排出,此時推揉膻中,是為了寬胸理氣,助胸腔氣機流通。”
這一次,杜六郎咳嗽後排出的痰液果然不多,但胸脯起伏已漸漸平穩,急促喘息聲減弱,發紫唇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
揉完膻中,杜六郎再次咳嗽,此時排痰近乎沒有了,但明顯呼吸流暢,整個臉色都慢慢回溫,不再急喘,他依舊在出汗,但氣色已大不同了。
柳玉娘一直目不轉睛地觀察自己的孩子,見他大為好轉,差點又喜極而泣。
樂瑤滿頭細汗,氣息微喘,正專心收尾。
她開始用拇指指腹,自孩子無名指指根推向指尖,清其肺經;又在小指指根橫紋處,左右分推小橫紋,這兩處對應著脾胃,揉之能促進消化。
待整套推拿完成,她才將呼吸平穩、雖虛弱卻不再窒息抽搐的杜六郎輕輕交還柳玉娘,囑咐道:“好了。喂些水,一路側抱,讓氣道通暢,他其實還未痊愈,病根未除,體內還會繼續生痰,但隻要及時排痰,短時日內便無性命之憂。”
說完,她掃向一旁臉色鐵青、神色驚疑不定的樂懷仁,語調平靜:“我剛剛不讓你強行止咳按壓中府穴,正是因為這孩子是外邪入侵,他的嘔吐、發熱、咳嗽其實都是好的征兆,說明他身體根基尚存,還能驅邪出體,你若強行止咳,反將邪毒閉於肺腑,加重病情。叔父,我這麼說,你能聽懂了嗎?”
樂懷仁臉都僵了。
不過,比起顏麵掃地,他更難以置信的是樂瑤這手聞所未聞的推拿術!難道他那嫡兄竟將自己畢生所學全都交給了女兒?
這效果的確立竿見影。
眾人看得驚奇,杜彥明亦是目瞪口呆。
畢竟這樂小娘子一路行來,從未顯露過醫術啊。
樂懷良雖是禦醫,卻因獲罪而心緒不寧、頹喪悲哀,除了護佑女兒的時候,其餘時候他幾乎不發一言。
流徙途中,如有流犯需要醫治,樂太醫也大多都讓弟弟樂懷仁出手診治,自己則是沉默出神地坐在一旁,樂小娘子便也總安靜陪伴在她阿耶身邊。
沒想到,她的醫術竟比她叔父還更高明嗎?
柳玉娘卻不管這些,誰醫術比誰高明都無所謂,隻要救了她孩兒的,在她心裡便是華佗轉世!
她抱著麵色不再青白、氣息雖弱卻平穩的孩子,心中對樂瑤信心大增,可她又實在忘不掉先前樂懷仁“沒救了”的斷言,忍了忍,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樂小娘子,我家六郎……他這病定是有救的吧?”
風卷起沙塵,蕩過人群,也將柳玉娘的聲音傳了過來。嶽峙淵一直居高而望,此時也頗有些意外,原來她果真會醫術,怨不得前夜會對他如此說。
但他很快留意到,那少女正將自己因連續推拿而力竭發抖的手縮進袖子裡,她明明自己也並未康複,卻在聽到柳玉娘的問話後,堅定地溫言安撫道:
“又不是什麼絕症,自然有救。”
柳玉娘因樂瑤的一句話,眼睛立刻便亮了起來。
樂瑤一表態,周遭人群頓時又嗡嗡議論個不停了。
眼看方才幾乎斷氣的孩子被樂小娘子輕易救轉,她還說得如此篤定,若不是發生在眼前,實在難以置信。
柳玉娘與杜彥明更是大喜過望,杜彥明連連在車旁叉手深深作揖:“多謝樂小娘子!多謝!我方才說話不中聽,實屬關心則亂,小娘子千萬莫怪!莫怪啊!”
樂瑤擺擺手。
好些看熱鬨的人,其實也在有意無意地瞟向樂懷仁。
樂懷仁被那麼多人這麼看著,整張臉都黑了,再顧不上探究侄女的醫術是從何而來的,強撐最後一絲體麵,冷哼一聲,“大言不慚!高熱不退,路上無藥,再燒下去,即便保命也是個癡傻兒!能撐到甘州再說大話吧!”
一句話又把杜彥明夫婦說得麵色慘白,他卻甩袖擠出人群,徑自去了。
樂瑤懶得看他,輕輕拍了拍柳玉娘因害怕而攥緊起來的手:
“莫聽他的。我說有救,便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