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瑤尷尬地嘿笑了兩聲,委婉道:“少看些書。”
周婆和杜彥明等人都聽得稀裡糊塗,這米大娘子看著也不像飽讀詩書的才女啊?即便是讀書,難道勤勉讀書還讀出毛病來了?
米大娘子臉更紅了。
抄家時,米家其他人房中搜出的是金銀寶器,唯獨她的屋子裡翻出一箱男男女女、女女男男相儘纏綿的書……那些凶神惡煞的官兵被她這些東西驚得僵硬錯愕的神色,她至今都難以忘懷。
但那些……那些也是她四處搜羅來的大寶貝啊!這些東西可不好找呢,尤其是畫工精良、故事又寫得精彩的。
她那死鬼郎君去得早,回了娘家後,她原也想再嫁的,奈何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未遇著合適的。長日寂寥,孀居無趣,看看這些書怎麼了?
而且……她自覺成婚後算收斂的了,想當年未出閣時,她還常約上幾位手帕交,瞞著家人,偷偷跑去瓦舍看那些身強體壯的男伶演百戲呢,她如今都還記得,曾有個極為俊俏的胡人優伶,生得碧眼卷發、高如山巒,隻披薄紗跳胡炫舞,實在是……
美味,美味啊!
見米大娘子竟當著她的麵,眼神迷離,憨笑著神遊了起來,樂瑤扶了扶額頭,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
她才如夢方醒。
對上樂瑤那雙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目光,米大娘子扭捏了一下,還是低聲追問道:“……不瞞樂小娘子,我自家中獲罪後便再未看過那些書,您怎的還能診出來?”
樂瑤一言難儘地看著她:“大娘子啊,你是不是都看得倒背如流了?即便無書在手,也能在心中反複回味,那……那與看真書又有何區彆啊?”
她剛剛那模樣分明就又在回味了啊!
米大娘子呆了:“你怎麼知道啊!”
樂瑤都被她逗笑了,咳了一聲才忍住,認真道:“這樣吧,等到了苦水堡,若那兒的醫工坊裡備有相應的藥材,再看看能不能開上幾服寧心安神、助益睡眠的方子,你且吃上幾日,回頭再慢慢地調理氣血。”
米大娘子一愣,她還知曉她睡不好?
“你的病急不得,但也並非絕症,先把作息調過來,這樣即便不吃藥也會好起來的。夜不寐則心氣耗,久虛則氣無力,日久便易血虧,所以你才會頭暈乏力,因此用再多補藥也是虛不受補。”
米大娘子脈象不僅細弱還軟,再看她麵色,眼圈青灰,唇白臉黃,是典型的長期熬夜、還看某類圖畫書導致的腎虛陰損。
樂瑤不緊不慢地接著說。
“我猜,以往那些大夫給你開的是補益氣血的藥,藥本是好的,隻是你體虛不受,反助長虛火,故而服用無效還適得其反。你服用後可是頭暈更甚,還時常伴有鼻腔燥熱、流血,或是口腔內生瘡潰爛的症狀?這是因為那些大夫診出了你血少脈細,便急於為你補氣血,但卻不知,你的病根不在氣血上,故而我教你先調作息。”
中醫就是這樣,大多時候看的是整體,要陰陽平衡、氣血周流,牽一發而動全身,是不可以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
“小娘子真如神仙一般,隻是把了脈,竟連我先前吃過什麼藥、吃過藥後有什麼症候,都說得一字不差!”米大娘子聽完樂瑤的話激動得都快結巴了。
神了!
樂瑤笑道:“你過譽了,望聞問切,最後才是切,我方才可不僅僅隻是在把脈,也在觀察你的麵色、神態,聆聽你的聲音、氣息。再說了,身為醫者,辨症析因是基本功,何足道哉?好了,你便照我方才說的,先放寬心,到了苦水堡再從長計議。明日路上,若你還覺得頭暈不適,我教你個簡便的法子,可稍作緩解。”
說著,她便以指尖沾了些火堆旁的灰,拉過米大娘子的手,在其腕橫紋上約兩寸之處、兩筋之間的明顯凹陷處輕輕一點,留下一個灰色的印記:“此處名為內關穴,有寧心安神、寬胸理氣之效。你若覺得頭暈心慌,便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指腹,用力按壓此穴,持續片刻,直到感覺有明顯的酸、麻、脹感為止,可以左右手交替進行。”
“多謝小娘子了!”米大娘子感激不已,連連道謝。在長安看病時,大夫們從不肯輕傳穴位,即便針灸,也不知他灸的是哪個穴位,但樂瑤卻這般隨意便教了她。
這下不僅是她,如周婆、杜彥明等人也聽得認真,還跟著在自己手上也按了按,把這法子都默默記在心裡,都想著這法子實用,日後若有不適,或可一試。
此時,同火堆中生得最魁梧的鄭山也忍不住伸出胳膊。
他便是方才那個站在樂瑤這邊替她說話,與另一名流犯大打出手之人,此時模樣很有些狼狽,渾身滾得儘是沙土,臉上還有被官兵訓誡時,用刀鞘打得紅腫起來的數道傷痕。
此人也人如其名,哪怕一路顛沛流離已瘦了不少,看著卻還是如門板般魁梧雄壯。
他伸出他那胖得經脈都已看不見的胳膊,樂嗬嗬道:“樂小娘子,你瞧,我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