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瑤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望了一眼。
外頭那片場子三麵高牆、入口狹窄,形如覆甕,應當便是古時用來圍困敵軍的“甕城”了,後世常說的成語“請君入甕”,便是入的這個甕。
而過了甕城,眼前才是真正的苦水堡。
大唐時沒有沿街開設的店鋪,黃土路兩旁隻有橫平豎直的夯土坊牆,以坊市分割出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區域。
與長安洛陽等地通常較為低矮的坊牆不同,此處坊牆高厚,牆上密密麻麻全是箭垛與射駑洞,二十步一望樓,三十步一武鋪,四處都有戍卒巡梭。
走了約莫半刻鐘,沒見著多少平頭百姓,滿目皆兵。
與其說是個戍堡,不如說是個大軍營。
北側似乎是一排營房,隔著牆也能聽見士伍操練之聲,東側則是各類匠作坊,從敞開的門裡望進去,似乎還有幾間簡陋鋪麵。
匠作坊後有一條甬道,儘頭似乎是汲水的地方,開有一口深井,井口非常狹窄,圍著低矮的石欄,幾個苦役正吃力地往上提水。
整個戍堡透著一股被風沙與嚴酷氣候反複打磨出來的貧瘠荒涼。
越走,流犯們失望之色也溢於顏表。
即便心裡個個都知曉,流放罪人之地絕無可能雕梁畫棟、繁花似錦,但親眼見到後的絕望終究還是不同的。
樂瑤還算淡定,至少有房子可住,她還以為要住帳篷呢。
一路看來,她心中反而暗歎,這樣全靠人力的時代、這樣物資匱乏的邊陲之地,能築起如此森嚴的戍壘,實在不易。
終於,流犯們被驅趕到一排低矮土屋外的空場上列隊站定。
那曾監牧領著人進去交接,不多時,一名身著青色圓領袍的老文吏捧著簿冊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名按刀而立的戍卒。
這老文吏約莫五十來歲,生了個瘦巴巴高顴骨的耗子臉,臉頰上還長了個大大的肉痣,痣上還有根長毛。
曾監牧交了差,對那老文吏擺手道:“老笀,人交給你了,我走了。”
那被叫做老笀的文吏撇著嘴點點頭。
“小子們,走咯走咯,這破差事了了,都跟某去吃酒去!”
一卸了活兒,這曾監牧頓時又變了個人似的,如山大王般振臂一呼,那群凶惡的解差們也變了樣兒,如猢猻般歡呼雀躍,一眨眼,便都大搖大擺地走光了。
老笀見他們一哄而散,臉色更差了。
樂瑤在人堆裡,莫名在老笀臉上看出了“全公司都下班了隻有我加班”的那股煩躁與萬般不情願。
老笀不滿地用手指撚那痣上的長毛,從尾撚到頭,又從頭撚到尾,似乎借此平複心情。
他一邊撚痣毛,還一邊用一雙高傲的吊梢眼緩緩掃過眼前惴惴不安的流犯,半晌,才低頭展開冊子,也不看人,隻自顧自說道:
“現下分派勞役,念到名姓者,高聲答‘在’並出列一步,一會兒自會有人領你們去該去的地方。天快黑了,你們若不想睡在地上,便都緊著點神,早分完,早了事。”
“米應生、米仲昭、米雨君、米……”
“在、在……”
米大娘子與她另幾位族兄弟連忙出列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