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迫感驟然消失。
張致遠猛地喘過一口氣,像是瀕死的魚。他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轉身連滾帶爬地朝山下狂奔。他被荒草絆倒,被樹根磕絆,手肘、膝蓋摔破了,鮮血淋漓,他卻毫無知覺,隻有一個念頭:逃!離開這裡!
村裡人聽見他淒厲的叫喊,打著火把迎出來,看見他魂飛魄散、衣衫破爛的模樣,心裡都明白了七八分。
張致遠被扶回家,當夜就發起了高燒,胡話連連,不停地在炕上抽搐,雙手在空中亂抓,嘶啞地重複:“沒……沒下巴……空的……空的……”
村裡的老人們搖頭歎息:“說了不信,偏要去惹……”
張老師的母親哭成了淚人,求人請大夫,燒香拜佛,全不管用。
第三天黃昏,張致遠的燒奇跡般地退了,人也清醒過來,隻是眼神發直,誰也不看,嘴唇哆嗦著,反複念叨一句話。人們湊近了,才聽清他一直在說:“……是真的……是真的……”
第八天,他去教書的路上摔斷了腿。他不再提任何關於科學和迷信的話,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變得沉默寡言,時常對著空氣發呆,偶爾會毫無征兆地劇烈顫抖起來。
村裡關於無頜鬼的恐懼達到了頂峰。再沒人敢在天黑後靠近後山,甚至白天路過那片山坳,都要加快腳步,心裡發毛。
然而,怪事並沒有結束。
自從張老師見過那東西後,村裡接二連三地有人聲稱自己也瞥見了它。
不是在後山墳地,而是在更令人不安的地方。
村西頭的趙大寶,天蒙蒙亮時起來喂豬食,瞥見豬圈矮牆外立著個灰影,下頜處是個黑乎乎的洞。他嚇丟了食盆,再看時,又什麼都沒有了。第二天,他家最肥的那頭豬不吃食,蔫蔫地死了。
民兵隊長劉大山,膽子最大,不信邪,晚上巡邏故意繞到後山附近,什麼都沒看見,得意洋洋回家。半夜起來小解,一開門,朦朧月光下,看見那灰影就立在他家院門口的柿子樹下,臉正對著他。劉大山嗷一嗓子癱軟在地。第二天他媳婦發現他時,人還縮在門口哆嗦。沒過三天,他上山砍柴,一向熟練的手腳卻失了準頭,一斧頭劈在自己小腿上,深可見骨,養了三個月才好。
最邪門的是,見到它的人,描述都出奇一致——灰衣,死灰色的皮膚,渾濁的白眼,以及那標誌性的、可怖的缺失的下巴。它從不靠近,從不出聲,從不追逐,隻是出現在某個意想不到的角落,靜靜地“看”你一眼,然後消失。接著,厄運便如期而至。
恐慌像野草一樣在坳子村瘋長。太陽一落山,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大人小孩都不敢外出。整個村子被一種無形的、陰冷的恐懼緊緊包裹。往日傍晚的熱鬨消失殆儘,隻剩下死寂和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也顯得惶惶不安。
老支書沒辦法,召集了幾個老人和壯勞力,商量對策。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村子要垮了。”
“請個先生來看看吧?”
“對,做場法事,送送它?”
請的是鄰縣一個有名的老先生,據說懂些陰陽之事。老先生來了,在村裡轉了一圈,又獨自去後山墳地看了半晌,回來時臉色凝重。
他告訴老支書和幾位老人:“那東西,不是一般的遊魂野鬼。它怨氣不重,但執念深,像是被什麼東西困在那兒了,走不掉。它也不是故意害人,但它那種‘存在’本身,就帶著極強的晦氣和陰煞,活人撞見了,陽氣被衝,自然要倒黴。”
“那咋辦?能送走不?”老支書急切地問。
老先生沉吟半晌,搖搖頭:“難。它不聞不見,近乎癡傻,尋常超度的經文法術,對它怕是無效。而且,根源恐怕不在它本身……”
他壓低了聲音:“我瞧那老墳地,格局有些怪,像是聚陰之地。最近是不是動過土,或者發生過什麼特彆的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是李老栓猛地一拍大腿:“對了!開春的時候,上麵說要平整土地,增加耕地,不是在後山墳地邊上,用推土機推了一片老林子嗎?還挖出不少無主的老骨頭,當時隨便找個坑埋了……”
老先生歎息一聲:“這就對了。驚擾了沉睡的,又破了地氣,怕是把它‘放’了出來,或者讓它無處可去,隻能在外遊蕩。它那副模樣……我估摸著,它生前怕是遭了極大的罪,下巴被人打爛了,所以死後才是那副樣子。它找不到歸宿,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飄著。”
“那……那怎麼辦?”人們慌了。
“為今之計,先試著給它找個安頓之處。”老先生吩咐,“找它原先的墳恐怕難了。你們選個穩妥地方,紮個紙人,要像真人大小,穿上舊衣服,好好安葬,算是請它有個地方待,彆再出來驚擾活人。記住,心要誠,不能有半點不敬。至於以後……唉,看造化吧。”
村裡人趕緊照辦。紮了精致的紙人,買了壽衣,由老先生主持,在遠離村子的一個山窪裡,認真地起了個小墳包,燒了紙錢,做了法事。
說也奇怪,自那之後,那沒下巴的鬼影,就真的再沒在坳子村出現過。李老栓家的運氣漸漸好了,張老師雖然還是沉默寡言,但身體慢慢恢複,隻是再也不提鬼神之事,偶爾望向後山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恐懼。劉大山的腿傷也好了,趙大寶又新抓了豬崽。
村子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傍晚的老樟樹下,又漸漸聚起了人,隻是話題裡,永遠地烙上了一個關於無頜鬼影的傳說,人們談起時,聲音總會不自覺地壓低,帶著心有餘悸的敬畏。
很多年後,我離開坳子村去了城市,但那個故事始終刻在記憶裡。有一次和一個研究民俗的朋友聊起,他聽了,沉吟半晌,說:“鄉村的鬼故事,往往承載著比恐懼更複雜的東西。它可能是一場集體創傷的記憶投射,可能是對無法理解的災難的一種解釋,也可能是古老土地本身沉默的警告。”
他的話讓我怔了很久。我想起坳子村夏日的梯田,秋日的稻浪,冬日寂靜的雪,以及那片無論陽光多好,都顯得陰沉沉的後山墳地。
那無頜的鬼,它究竟是什麼?是一個被遺忘的慘死者的孤魂?是土地對於被粗暴驚擾的無聲抗議?還是生活本身那無法言說、無處安置、隻能默默承受的巨大苦難和恐懼,所凝結成的一個陰森具象?
它沒有下巴,無法言說。它隻是存在著,以其殘缺和寂靜,凝視著生者的世界,帶來冰冷的警醒。它的出現,仿佛在提醒著人們,在這片看似寧靜美麗的鄉土之下,埋藏著多少沉默的曆史、無言的傷痛和難以言表的秘密。有些界限,不容僭越;有些敬畏,必須長存。
最終,所有的恐懼都歸於沉寂,所有的怪談都融於鄉土,成為它厚重底色的一部分,如同山間終年不散的霧,滋養著草木,也滲入一代代人的骨血裡。
喜歡靈異短篇故事集請大家收藏:()靈異短篇故事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