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後頭有座山,叫夜哭嶺。
夜哭嶺不高,但陡,山上樹多,白日裡看著也是黑壓壓一片。老輩人說,那山上不乾淨,夜裡常有女人哭聲,淒淒慘慘,順著山風能飄出好幾裡地。所以村裡人寧可繞遠路,也絕不靠近那地方,尤其天黑之後。
王文福和李從琴就不信這個邪。
他們是村裡有名的愣頭青夫妻,嘴糙,膽子肥,啥都敢說,啥都敢乾。彆人家敬神怕鬼,他們倆偏拿這些事開涮,嘴上從不積德。
那是個悶熱的夏夜,蟲鳴吵得人心煩。兩人喝了點地瓜燒,躺在院裡的竹床上乘涼。
“這鬼天,熱得老子褲襠裡都能孵小雞了。”王文福哼唧著,搖著破蒲扇,汗水還是把他那件洗得發白的汗衫浸得透濕。
李從琴側躺著,拿腳蹬他一下:“孵你娘個腿!瞧你那點出息,一身餿汗,彆往老娘這邊蹭。”
“蹭蹭咋了?老子自家婆娘,蹭蹭是給你開光。”王文福咧嘴一笑,手不老實起來。
“滾蛋!”李從琴打開他的手,朝黑黢黢的夜哭嶺努努嘴,“有能耐你上那山窩子裡蹭去,那兒涼快,還有女鬼陪你哼哼唧唧,美死你。”
王文福嗤笑一聲,唾沫星子橫飛:“鬼?老子卵大不怕鬼吸!就那夜哭娘們兒?哭得那麼騷,指不定是生前沒男人,憋死的。老子上去,三兩下給她乾安逸了,保準她哭得更大聲,嘿嘿……”
話越說越下道,越說越醃臢。兩人嘻嘻哈哈,把村裡流傳了幾輩子的恐怖傳說,用最粗鄙、最淫邪的話糟蹋了個遍,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山裡的陰森徹底踩在腳下。
夜風忽然就涼了一下。
院外的老槐樹葉子沙沙響,那聲音有點怪,不像風吹,倒像有人踮著腳在樹底下走來走去。
李從琴打了個寒顫,嘴上還硬:“聽見沒?沒準是你的鬼媳婦來找你了,褲腰帶都解好了。”
王文福也覺出點不對勁,但酒勁頂著,不肯服軟:“來就來!老子讓她見識見識啥叫真漢子,保準她哭爹喊娘,以後夜夜唱小曲兒!”
話是這麼說,他卻下意識地緊了緊褲腰。
那晚之後,怪事真找上門了。
先是家裡養的看門老黃狗,第二天一早發現硬在窩裡,身上沒傷,就是狗臉扭曲,像是活活嚇死的。
王文福罵罵咧咧地把狗埋了,回頭對李從琴說:“瞧見沒?老子陽氣太重,把畜生都衝死了。”
李從琴沒搭腔,她正看著院牆根發愣。那兒不知被誰用黑炭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圈裡像個叉,又像兩條絞在一起的腿,看得人心裡發毛。她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拿水衝掉了。
接下來幾天,夜裡總能聽見敲門聲。不是大門,是他們睡覺那屋的窗戶。嗒,嗒,嗒……不緊不慢,像是誰用指甲在輕輕摳刮。
王文福抄起柴刀吼過幾次,窗外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地慘白的月光,冷得瘮人。
夫妻倆嘴上不說,心裡都開始毛了。那些夜裡說的渾話,像根魚刺,卡在了喉嚨眼兒。
地裡的活不能停。那天王文福去給夜哭嶺山腳下的玉米地除草,回家就發起了高燒,滿嘴胡話,一會兒喊“彆過來”,一會兒又嘿嘿傻笑“真白啊……腿真涼……”。
李從琴慌了神,請了村裡跳大神的劉婆子。
劉婆子一進院門,臉就白了。她繞著屋子走了一圈,手裡攥著的香劈啪亂響,無風自滅。
“造孽啊!你們這倆作死的貨,嘴上惹了大禍了!”劉婆子指著王文福的鼻子罵,“那山上的東西,是能拿來胡亂嚼蛆的?人家聽見了,找上門來了!”
李從琴腿一軟,差點跪下:“劉婆,您可得救救我們當家的!”
“救?拿啥救?”劉婆子氣得哆嗦,“你們把那臟東西招家裡來了!它現在纏的不是地方,是你們這個人!它覺得你們……你們……”劉婆子難以啟齒,“覺得你們有意思,要跟你們‘玩玩’!”
劉婆子最後還是儘力了。她在屋裡貼了符,掛了鏡,又讓李從琴煮了紅豆糯米粥,沿著院牆撒了一圈。臨走前,她臉色灰敗:“隻能擋一時。它怨氣太深,又認準了你們。實在不行……唉,試試‘送親’吧,備點東西,晚上到山腳下燒了,磕頭認個錯,求它放過。”
所謂“送親”,是這一帶最古老也最邪門的法子,給橫死的孤魂野鬼送個假男人或假女人,讓其不再糾纏活人。
王文福燒退了,人卻萎了,再不敢提什麼“卵大不怕鬼吸”。夫妻倆一合計,怕歸怕,還是得試試劉婆子的法子。
天黑透後,兩人提著一籃子祭品,戰戰兢兢摸到夜哭嶺的山腳下。
那山在夜裡像一頭匍匐的巨獸,黑得令人窒息。風穿過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真像女人在哭。
李從琴抖著手擺出祭品:一個塗了胭脂的紙人代表新郎),幾碟果子,還有一壺酒。王文福則拿出火鐮,哆哆嗦嗦地去點紙錢。
火剛燃起,四周驟然靜了。蟲鳴、風聲,全都消失。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一股冰冷的、帶著土腥味的寒氣從山上漫下來,凍得兩人牙齒打架。
紙錢的火苗變成了詭異的綠色,跳動著,卻不散發熱氣。那塗著腮紅的紙人,在綠油油的火光裡,嘴角似乎往上翹了一下。
王文福怪叫一聲,扔下火鐮就想跑。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到了聲音。
不是從山上傳來的。
那聲音,貼得很近,很近。像是就在他們背後,又像是……直接從他們耳朵眼裡鑽出來的。
是一個女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