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看了李浩一眼，眉頭就緊緊皺起，示意我把他按在客廳椅子上。李浩沒什麼反應，呆呆地坐著，眼神虛浮，像一尊被遺忘多年的落灰人偶。
馮婆婆圍著他走了一圈，鼻子輕輕抽動，然後猛地俯身，幾乎把臉貼到他的後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臉色瞬間變了，低聲道：“好重的‘墳土氣’！”
她讓我按住李浩，彆讓他動。然後她快步走進裡屋，端出一碗清水，又拿出一小包紅色的粉末，抖進去一些，清水立刻變得微渾。她用手指蘸著水，開始圍著李浩的椅子，一邊走一邊在地上彈水珠，嘴裡念念有詞，聲音又快又急，含混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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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沒開空調，溫度卻驟然降了下來，一種陰森的冷。不是冬天的寒冷，是一種能滲進骨頭縫裡的、帶著黴味的陰冷。
李浩開始不安地扭動，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嗬嗬”聲，眼神裡透出恐懼。
馮婆婆念咒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成了厲聲嗬斥。她猛地將碗裡剩下的水，劈頭蓋臉地潑向李浩身前的地麵！
“嗤……”
一聲極輕微的、像是冷水滴在燒紅鐵板上的聲音響起。被紅色水液潑中的那片空氣，竟然憑空浮現出幾縷極淡的、扭曲的灰黑色煙塵，盤旋了一下，隨即就像被風吹散一樣，消失不見了。
就在灰煙消失的瞬間，李浩猛地抽了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麵，眼睛猛地恢複了神采，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種滯澀和陳舊感消失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淚直流，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我驚駭地看著地上，那攤水漬顏色很深，而且……水漬邊緣的塵土，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暗、發脆，仿佛瞬間經曆了長年累月的風化。
馮婆婆長長舒了口氣，額頭上全是汗珠，顯得很疲憊。她擺擺手：“好了，纏著他的‘東西’……送走了。真是險，再晚兩天，大羅金仙也難救。”
她告訴我們，李浩這是撞了“垢”。一種不是鬼，但比尋常衝撞更麻煩的“東西”。它通常盤踞在年代久遠、缺乏人氣、堆積舊物穢物的地方，可以理解為一種由漫長歲月裡的“陳舊”、“腐朽”氣息凝結成的無形之物。它沒有意識，隻會本能地依附活物，將其“同化”成周圍環境一樣“陳舊”的狀態，直至徹底腐朽。
“他最近是不是去了什麼不乾淨的老地方？鑽了什麼舊洞？或者帶了什麼特彆舊的物件回家？”馮婆婆問。
虛弱的李浩臉色一變，努力回想，猛地想起什麼：“一個月前……公司派我去清查一個廢棄的老倉庫……裡麵堆滿了五六十年代的舊檔案和破爛……灰塵大得嚇人……我在一個角落裡搬一摞發黴的賬本，蹭了一身灰……還順手……順手從一個廢抽屜裡拿了這個小玩意兒……”
那是一個小小的、鏽跡斑斑的鐵皮玩具小青蛙，已經舊得完全看不出本來顏色，發條也鏽死了。
“我看它……挺有意思的……就想著拿回去擦擦看能不能修好……”李浩聲音越來越小，臉上滿是後怕。
馮婆婆讓我回家一趟，把青蛙拿來。她用兩根手指，嫌惡地捏起那個小鐵皮青蛙，看了一眼：“就是它了。那‘垢’就附在這上麵跟你回了家。它喜歡這種沾滿陳年老垢的舊物。”她直接把那玩具扔進了一個鐵皮桶裡，澆上煤油，劃了根火柴點燃。火焰竄起，燒得劈啪作響，一股極其難聞的、如同燒焦頭發混合著濃烈灰塵的味道彌漫開來。
離開時，李浩雖然虛弱，但呼吸順暢，皮膚雖然暫時還顯得有些憔悴蒼白，卻不再是那種詭異的、泛黃發脆的“舊”感了。他緊緊抓著我的手，手心終於有了活人的溫度。
“老婆，”他聲音沙啞，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一絲尷尬，“這次……多虧你了。我以後再也不瞎撿東西了……”他頓了頓，習慣性地又想嘴賤，但最終隻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晚上……回家好好謝謝你。”
我瞪了他一眼，卻沒像往常一樣罵他，隻是更緊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城裡，陽光明媚，車水馬龍。李浩需要慢慢調養，但那種令人絕望的“舊化”徹底停止了。他碰過的東西不再莫名加速衰老，他本人也一天天恢複鮮活。
關於那個廢棄老倉庫和鐵皮青蛙的來曆，我們後來也沒再去深究，有些東西，知道多了反而不好。隻要人沒事就好。
都市的陰影裡，總藏著科學無法丈量的角落。那個關於“垢”的怪談，或許又會以另一種形式，在另一條巷弄，另一間舊屋，悄悄蔓延。畢竟，這座城市太老了，老的足以在它的褶皺裡，滋生出任何意想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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