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我總是孤身一人走在無儘的陰棧上,霧氣濃得化不開。前方總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我不停地走,卻永遠也追不上,也逃不掉。有時,會突然出現涼亭的景象,那個穿著灰布長衫的人就站在亭子裡,背對著我,然後,用一種極其緩慢、極不自然的動作,一點一點地轉過身來……每次都在快要看到他臉的瞬間,我驚醒了,一身冷汗。
白天也變得不對勁。我常常會莫名其妙地走神,眼前浮現出陰棧那片昏暗的景象。有時在田裡乾活,一抬頭,會恍惚覺得村口的老槐樹下站著個灰色的人影,定睛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我更不願意靠近北山了,甚至連看都不想往那個方向看。總覺得那片巍峨的山體,在沉默地注視著我,等待著什麼。
這種魂不守舍的狀態被母親看出了端倪。在她的一再追問下,我吞吞吐吐地說了那天的經曆。
母親聽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是‘影身’!你碰到‘影身’了!”
“影身?”我從未聽過這個詞。
“那是困在陰陽棧裡的東西!”母親壓低了聲音,眼裡滿是恐懼,“不是鬼,也不是人,是以前死在棧道上的人留下的……影子!它們離不開那片地方,會在陰陽之間遊蕩,專門迷惑過路的人!要是被它跟上了,就會一直纏著你,直到……”
母親沒再說下去,但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得去找陳老瞎!”母親當機立斷。
陳老瞎是村裡的端公,也就是巫師。他並不全瞎,有一隻眼睛還能視物,年輕時走過南闖過北,懂些異術,村裡有什麼紅白喜事或者邪門撞鬼,都會找他。如今他年事已高,獨自住在村尾的山腳下。
母親立刻備了厚禮,拉著我去了陳老瞎那間昏暗的土屋。
陳老瞎聽我結結巴巴地講完,又用那隻獨眼仔細打量了我半晌,特彆是我的身後和印堂。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唉,後生仔,你惹上大麻煩了。”他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那不是一般的影身,是帶著極深怨念的‘債主’。你驚擾了它,它就跟上你了。這東西會慢慢吸你的陽氣,磨你的魂火,等你虛弱到一定程度,它就能……取而代之。”
我聽得脊背發涼,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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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爹,您可得救救山子啊!”母親帶著哭腔哀求。
陳老瞎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法子有一個,但凶險得很。你得再上一趟陰陽棧,在下次月圓之夜,子時之前,回到那涼亭。在那裡,你得把這個……”
他顫巍巍地從床頭摸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麵是一塊暗紅色的木牌,上麵刻著一些看不懂的符文,中間嵌著一縷乾枯的頭發。
“這是‘替身牌’,你把它掛在涼亭東邊的柱子上。然後,麵朝陰棧,喊三聲你自己的名字。記住,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能回頭,不能答應,必須在天亮前離開棧道!”
月圓之夜?那就是幾天後!我還要再回到那個鬼地方?還是在半夜子時?
我嚇得魂飛魄散,但看到母親絕望的眼神和自己日漸虛弱的身子,我知道,我沒有選擇。
接下來的幾天,我度日如年。按照陳老瞎的吩咐,我每晚用他給的符水擦身,白天儘量待在陽光下,但那股附骨之疽般的陰冷感,始終揮之不去。鏡子裡的自己,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眼窩深陷,印堂發黑。
月圓之夜終於到了。
那晚的月亮大得詭異,慘白的光輝灑下來,給萬物都蒙上一層不真實的顏色。我懷裡揣著替身牌,彆過哭成淚人的母親,再次踏上了北山古道。
這一次,山路比上次更加恐怖。月光透過枝椏,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如同無數窺探的眼睛。夜梟的叫聲、不知名蟲豸的嘶鳴,還有腳下枯枝斷裂的脆響,都讓我心驚肉跳。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淵的邊緣。
終於,涼亭到了。
在慘白的月光下,破敗的涼亭更像一座巨大的墳墓。亭子裡麵格外幽暗,月光似乎都刻意避開了那裡。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走進涼亭,按照吩咐,將替身牌掛在了東邊的柱子上。木牌觸碰到柱子的瞬間,我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極緩的歎息,從涼亭深處傳來。
我頭皮發麻,趕緊麵朝陰棧方向站定。
陰棧在月光下顯露出模糊的輪廓,像一條通往地獄的慘白帶子。濃重的霧氣在棧道上方翻滾,裡麵仿佛有無數影子在蠕動。
我鼓起全身勇氣,用儘力氣大喊了三聲自己的名字:
“山子……”
“山子……”
“山子……”
聲音在山穀間回蕩,激起層層疊疊的回音,變得扭曲而陌生。
喊完第三聲,整個世界驟然安靜下來。連風聲和蟲鳴都消失了。一種極致的死寂籠罩了四周。
我死死記得陳老瞎的話,絕不回頭,轉身就想沿著陽棧往回跑。
可就在我轉身的刹那,眼角的餘光瞥見,陰棧方向的霧氣突然劇烈地翻湧起來!一個模糊的、穿著灰布長衫的身影,在霧氣中緩緩浮現,正朝著涼亭“飄”來!
它的速度看起來不快,但每一步都跨越了很遠的距離!更恐怖的是,它沒有臉!原本應該是臉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我魂飛魄散,撒腿就跑!
身後的棧道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如影隨形,始終跟在我身後十幾步遠的地方!我不敢回頭,拚命奔跑,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突然,我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極其耳熟,像是……像是張貨郎的聲音!他在喊我的小名!
“山娃子……等等我……”
我差點就要習慣性地答應,猛地想起陳老瞎的警告,死死咬住了嘴唇。
接著,那聲音又變了,變成了我父親的聲音,焦急地喊:“山子!快回來!你娘不行了!”
我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心如刀絞,但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是那東西的詭計!
我充耳不聞,隻是拚命地跑,肺像要炸開一樣疼。
身後的腳步聲加快了,越來越近!一股冰冷的寒意貼上了我的後背!
就在我感覺一隻冰冷的手快要搭上我肩膀的瞬間,前方終於看到了村口的燈火!
我幾乎是滾下山的,一頭栽進村口的土路上,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等我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我發了高燒,胡話不斷。
母親說我昏迷期間,陳老瞎來看過,給我灌了符水,說我命大,魂總算搶回來了,但元氣大傷,需要靜養很久。
那之後,我確實再也沒做過那個噩夢,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也消失了。但我變得和當年的張貨郎一樣,對那段經曆諱莫如深,身體也大不如前,再也乾不了重活。
多年以後,母親去世,我離開了那個山村,去了很遠的地方生活,再也沒有回去過。
如今的陰陽棧,想必早已徹底坍塌,湮沒在荒草荊棘之中了吧。連同那些詭異的傳說、駭人的影身,以及我年少時的恐懼,都一起被埋在了時光的塵埃下。
可每當夜深人靜,我仍會想起那片終年不見陽光的懸崖,想起涼亭裡那暗紅如血的警告,想起那個在濃霧中漸行漸遠的、穿著灰布長衫的模糊背影。
它或許隻是一個自然的“留影”,但那個下午,它回眸的“凝視”,以及我轉身逃命時,背後那無聲卻如影隨形的存在感,至今想起,仍讓我這垂暮之年的心臟,為之驟停。
那山,或許曾經真的是活的。它以它的方式,記住了所有路過它的生命,以及那些生命最終的恐懼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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