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像無數把冰冷的刀子,刮在橫斷山脈腹地的每一寸土地上。積雪早已沒過膝蓋,每一次抬腳都像是在與沉重的枷鎖較勁,深一腳淺一腳的挪動中,隻有寒風呼嘯的聲音在山穀裡反複回蕩,帶著能凍裂骨頭的寒意。
林霄走在隊伍最前麵,迷彩服的袖口和褲腳早已被雪水浸透,凍成了硬硬的冰殼,可他像是毫無知覺。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剛冒出來就結成了霜,順著臉頰的輪廓往下滑,在下巴尖兒上凝成小小的冰粒。他的眼神一直盯著前方被風雪模糊的山脊線,戰術終端揣在貼胸的口袋裡,隔著兩層布料也能感受到那冰涼的金屬質感。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震動突然從口袋裡傳來,斷斷續續,像某種不安的預兆。
林霄的眉頭瞬間擰了起來。這種時候,誰會聯係他?演習區域早就進行了信號管製,除了內部加密頻道,民用通訊理論上根本無法接入。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身後的隊伍也跟著慢了下來,十六雙眼睛帶著疑惑看向他。
“霄哥?咋了?”馬翔的大嗓門在風雪裡打了個折扣,聽起來有些甕聲甕氣。他是個典型的西北漢子,臉膛被凍得通紅,像塊剛從爐子裡撈出來的烙鐵。
林霄沒應聲,隻是皺著眉掏出了那個巴掌大的戰術終端。屏幕上的雪花紋還沒散去,一條彩信的提示框就突兀地跳了出來,發信人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數字排列得毫無規律,像是隨手敲出來的。
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頓了半秒才點下去。加載的進度條緩慢地往前爬,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拉扯神經。周圍的風雪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小了,隻剩下終端運行時微弱的嗡鳴,和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呼吸聲。
照片加載出來的瞬間,林霄感覺自己的瞳孔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收縮成一個小點。
屏幕上的背景是他熟悉的快捷酒店房間,米黃色的牆紙,掛在牆上的廉價風景畫,甚至連床頭櫃上那盞掉了漆的台燈都清晰可見。而照片的主角,是穿著那件紫紅色秋衣的革琳。
那件秋衣還是去年秋天他陪她去小商品市場買的,當時她在兩個顏色之間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選了這個像晚霞一樣溫暖的紫紅色。她說這個顏色襯得她皮膚白,他當時還笑著打趣,說再白也沒雪地裡的反光白,結果被她追著打了半條街。
照片裡的革琳站在鏡子前自拍,嘴角彎著,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笑得還是那麼甜,眼神裡帶著點自拍時特有的俏皮。可就是這張熟悉的笑臉,此刻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進林霄的眼睛裡。
他的目光不受控製地移向照片下方的配文,那行白色的字在屏幕上刺眼得像是燒紅的烙鐵:“沒想到吧,你的女朋友居然是這種為了三十塊錢就願意跟人上床的貨色!”
“操!”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從林霄喉嚨裡炸開,帶著血腥味。他猛地抬起手,一拳砸在旁邊的雲杉樹乾上。“哢嚓”一聲脆響,樹皮被砸得飛濺開來,帶著冰碴的碎片深深紮進他的指關節,鮮血瞬間湧了出來,在雪地裡滴出一串刺目的紅。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手臂還在微微顫抖,仿佛剛才那一拳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卻又遠遠不夠發泄心裡的怒火。
革琳怎麼可能是這種人?
這個念頭像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了他的整個腦海。他想起第一次在計算機房見到她的樣子,紮著馬尾辮,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蹲在他之前用過的電腦前,盯著屏幕上他沒寫完的小說文檔,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學長,這是你寫的嗎?”她當時的聲音還有點怯生生的,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後麵的結局是什麼呀?男主角最後找到他妹妹了嗎?”
他那時候還是廠裡的庫管員,白天對著成排的貨架和賬本,晚上就躲在計算機房的角落裡敲字。廠裡的人都說他不務正業,隻有革琳,會捧著筆記本追著他問劇情,會在他加班晚了的時候,偷偷往他的保溫杯裡塞幾顆枸杞,說“學長你總熬夜,得補補”。
他們確定關係那天,是在廠區門口的小吃攤。他點了她最愛吃的烤冷麵,加雙蛋加裡脊,她卻搶著付了錢,說“學長你工資也不高,省著點花”。後來每次約會,她都堅持aa製,哪怕隻是買瓶礦泉水,也非要把一塊五毛錢塞回他手裡,說“感情不是用錢堆的,咱們得平等”。
就是這樣一個倔強又懂事的姑娘,怎麼會為了三十塊錢……
林霄的手指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那個小小的終端。他顫抖著調出撥號界麵,憑著記憶按下了那個發信人的號碼。聽筒裡傳來“嘟…嘟…”的忙音,每一聲都像是重錘敲在他的心上。
他盯著屏幕上革琳的笑臉,眼睛裡的血絲越來越密,像是有無數條紅蟲子在爬。
“快接…革琳…不是,你快接電話…”他對著聽筒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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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應他的,隻有冰冷的忙音,一遍又一遍,重複得像是在嘲笑。
不知過了多久,忙音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關機……”林霄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像是在咀嚼什麼苦澀的藥片。他猛地反應過來,這不對勁。革琳的手機從來不會在這個時間關機,她知道他參加民兵訓練點驗,怕他隨時會聯係,就算晚上睡覺也會把手機放在枕邊充電。
而且,那條彩信裡的背景雖然是酒店房間,但他清楚地記得,革琳上周說她父親住院了,她一直在醫院陪護,根本不可能去酒店。還有那行字裡的“三十塊錢”,更是荒唐得可笑。革琳不是貪錢的人,上次他發了獎金想給她買條項鏈,她都硬逼著他退了回去,說“等你寫出名堂了,用稿費給我買根棒棒糖我都高興”。
這絕對是個圈套。
可知道是圈套又怎麼樣?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革琳,那笑容,那衣服,那眉眼間的弧度,都和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那行惡毒的文字像一條毒蛇,鑽進他的腦子裡,吐著信子,不斷重複著那個肮臟的指控。
金雪第一個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她站在林霄身後半步的位置,看著他握著終端的手在不受控製地發抖,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滴落在雪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那張平時總是沉穩得像塊石頭的臉上,此刻青筋暴起,沿著太陽穴蜿蜒向下,像幾條憤怒的蚯蚓。
“霄哥?”金雪試探著往前挪了一小步,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她是隊伍裡唯一的女性,也是技術最好的通訊兵,平時總是抱著她的平板電腦,話不多,但觀察力比誰都敏銳。她伸出手,想拍拍林霄的肩膀,可指尖就在即將碰到他衣服的瞬間,被他猛地一甩胳膊打開了。
“都彆過來!”
林霄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冰碴子,又像是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刺耳得讓人心裡發緊。他猛地摘下手腕上的戰術終端——那是演習專用的通訊設備,能連接指揮頻道和隊友的加密信號——狠狠砸在雪地裡。
“啪”的一聲,終端外殼裂開,屏幕瞬間黑了下去,像一隻死去的眼睛。
做完這一切,他突然轉身,朝著山下的方向狂奔。那裡隱約能看到幾頂偽裝網覆蓋的帳篷,是藍軍的電子戰中心,也是這次演習中他們小隊的主要目標之一。可此刻,林霄腦子裡根本沒有什麼演習目標,隻有那張照片,那行字,和革琳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
他的動作太快了,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爆發力驚人。馬翔反應過來的時候,隻來得及往前撲了一下,指尖抓到的隻有一把冰冷的空氣,和林霄帶起的雪沫子。
“攔住他!”馬翔大喊一聲,也顧不上冰冷的積雪,跟著衝了上去。他比林霄高大半個頭,平時負重越野成績在隊裡是頂尖的,可這一次,他拚儘全力也隻能看著林霄的背影越來越近。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時候,林霄突然一個側身,手肘精準地磕在馬翔的胳膊彎裡,同時腳下一絆,一個標準的擒拿動作,乾脆利落。
“砰!”
馬翔隻覺得天旋地轉,下一秒就重重地摔進了雪堆裡,積雪灌了他一脖子,冰冷刺骨。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可剛抬起頭,就看到趙猛從側麵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