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是鹹的,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鐵鏽和腐爛海藻的混合氣味,鑽進林霄的鼻腔。他軍靴的靴底踩在濕滑的青石板路上,發出沉悶而孤寂的回響,在這淩晨四點、萬籟俱寂的漁村小巷裡,顯得格外清晰。
潮濕的、帶著寒意的水汽浸潤著他的作訓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但更不舒服的是右腳踝處傳來的一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鈍痛。那痛感像一條陰毒的蛇,每當天氣轉涼或身體極度疲憊時,便會蘇醒,用它冰冷的毒牙啃噬著他的舊傷。
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身體微微倚靠在斑駁脫落的石灰牆上,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彎腰,他的手指熟練地探入高幫軍靴的靴筒,摩挲著裡麵那個早已磨得發硬、邊緣起毛的尼龍護腕。護腕粗糙的觸感提醒著他那段不願回首的過去——精密儀器製造公司那寬敞明亮卻人情冰冷的倉庫,那疊被他發現參數造假的采購單,以及張經理那張因憤怒和貪婪而扭曲的臉。
“林隊,咋了?發什麼愣呢?腳又疼了?”一個壓低的、帶著關切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馬翔扛著一支經過深度改裝的、幾乎看不出原型的狙擊步槍湊近,槍身冰冷的金屬貼著他戰術背心上閨女繡的那個歪歪扭扭的平安符,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老周剛用無人機掃了一圈,說前麵菜市場路口那幾個晃蕩的影子不對勁,不像早起批貨的,倒像在等人。讓咱們從這邊小巷子摸過去看看。”
林霄直起身,將那股錐心的痛楚強行壓下去,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冷靜。他把護腕往下又拽了拽,確保完全遮住腳踝處那微微凸起的陳舊傷疤,仿佛這樣就能將那段屈辱的記憶也一並掩蓋。
“聽到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是長時間指揮和海上追擊帶來的疲憊,“按第二預案。劉猛,金雪,你們組左翼,沿排水溝滲透,控製左側那兩個廢棄攤位,建立火力觀察點。馬翔,你跟我右翼,保持十米交替掩護間距。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火。金雪,無人機升空,給我他們的實時熱信號和移動軌跡。”
“明白!”幾聲短促的回應在寂靜的巷道裡低低響起。
劉猛這個暴脾氣雖然愛衝動,但執行命令從不含糊,立刻貓下腰,像一頭敏捷的黑豹,帶著技術擔當金雪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左側的陰影裡。金雪迅速從背包裡取出那架經過老張魔改、塗裝了吸波材料的四旋翼無人機,控製器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專注的臉龐。
就在林霄和馬翔即將踏入前方更深的黑暗時——
“砰!”
一聲尖銳、撕裂寂靜的槍響猛然從巷口方向炸開!聲音在狹窄的巷道牆壁間碰撞、回蕩,驚得簷角幾隻棲息的麻雀撲棱著翅膀倉皇飛遠,幾片碎瓦“窸窣”落下。
“隱蔽!”馬翔的反應快得驚人,幾乎在槍響的瞬間,他的大手已經猛地將林霄的肩膀按向牆角,同時身體一側,用自己寬闊的後背作為屏障。他手中那支改裝狙擊步槍的保險早已被他無聲地撥開,槍口沉穩地指向聲音來源的大致方向,全身肌肉緊繃,進入了臨戰狀態。
另一邊,劉猛低吼一聲,幾乎是本能地就要抽出斜挎在身後的、老周用報廢消防泵改造成的重型霰彈槍衝出去,卻被金雪一把死死拽住了戰術背心的肩帶。
“劉猛!彆動!”金雪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對方有槍!人數、火力配置、意圖全都不明!你現在衝出去就是活靶子!想讓大家給你陪葬嗎?”她蹲在一個散發著魚腥味的綠色垃圾桶後麵,指尖在無人機遙控器上飛快滑動,屏幕上的熱成像畫麵開始穩定傳輸,“林隊!熱源三個!聚集在巷口第二個路燈杆下方!一人持長武器,疑似砍刀或棍棒,兩人持短武器,高度疑似手槍!正在向你們三點鐘方向的巷子深處移動!速度很快!”
林霄深吸一口氣,壓下因劇痛和突如其來的交火而加速的心跳。他貼著冰冷潮濕的牆根,極其謹慎地探出小半個頭,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目標。
巷口的煙塵還未完全散去,三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用兜帽死死遮住麵容的身影正貓著腰,快速向巷子深處退去。其中一人手裡似乎拖著什麼東西,另一人則不斷回頭張望,手裡握著的赫然是一把黑色的手槍!而第三人,手裡抓著一個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物體,不像武器,倒像是個……
就在那人轉身的刹那,一抹微弱的、來自遠處路燈的反射光,恰好照亮了他手中那個物體的一角。
那是一個軍用級彆的便攜式通訊器!
而更讓林霄瞳孔驟然收縮的是,那通訊器的黑色抗摔外殼上,用白色噴漆清晰地印著一串編號——“rk20220715”。
末尾的“0715”四個數字,像四根燒紅的鋼針,猛地刺入他的眼底,狠狠紮進記憶的最深處!
時間仿佛瞬間倒流。
兩年前,銳科防務ruikedefense)那間龐大卻總是彌漫著一股機油和金屬冷光的倉庫。窗外暴雨如注,砸在鐵皮屋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他正按照流程清點一批即將發往“某特殊客戶”的新型戰術通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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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似乎很正常,直到他隨機抽檢了其中一台。按下通話鍵的瞬間,聽筒裡傳來的不是清晰的語音,而是一陣刺耳、混亂的電流嘯叫,幾乎要撕裂耳膜。他皺緊眉頭,連續測試了五六台,無一例外,按鍵手感鬆垮,按下時必然伴隨這種致命的乾擾噪音。
這在高強度、高噪音的實戰環境下是足以致命的缺陷!他立刻抱著那台問題樣品,衝進了張經理那間開著暖空調、飄著茶香的辦公室。
張經理正捧著保溫杯,電腦屏幕上閃爍著紅紅綠綠的股票k線圖。聽到林霄的彙報,他甚至連頭都沒抬,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林霄啊林霄,你是不是倉庫管得太閒了?啊?這批設備是給‘特殊客戶’的!合同簽了,錢到賬了!能用不就行了?誰他媽會在槍林彈雨裡在乎這點電流聲?屁大點事也來煩我!我告訴你,再敢拿這種破事來耽誤老子看盤,你這個月的績效,就彆想要了!滾出去!”
那鄙夷而不耐煩的嘴臉,那“特殊客戶”四個字背後可能代表的黑暗交易,以及自己據理力爭後反而被威脅扣罰微薄薪水的屈辱……無數畫麵伴隨著腳踝處愈發清晰的痛楚那是在他堅持上報後被“意外”跌落的重型防彈鋼板砸傷所致)洶湧而來,幾乎讓他窒息。那個“0715”,正是這批問題通訊器的生產批次號!他絕不會記錯!
“林隊!林隊!”馬翔急促的呼喚將他從冰冷的回憶拉回同樣冰冷的現實,“無人機確認了!三把家夥!兩短一長!那個拿通訊器的好像是個頭兒!他們快進前麵的死胡同了!咱們堵不堵?”
林霄的手指死死攥住手槍的握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舊傷的痛楚和心中的怒火交織燃燒。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命令:“堵!必須抓住他們!尤其是那個拿通訊器的!馬翔,讓劉猛彆衝動!金雪,老周改的那把‘幽靈’呢?就是用我提供的銳科通訊器內部諧振頻率參數反向校準過、專打電子設備乾擾的那把狙擊槍!”
“在劉猛那兒背著呢!”馬翔立刻反應過來,對著通訊器低吼,“劉猛!聽見沒?林隊要你用‘幽靈’!上對麵那棟三層小樓的樓頂!快!給他們丫的通訊器來個‘點名’!”
“得令!早就等不及了!”劉猛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他巨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像一陣風般衝向巷口一棟廢棄的居民樓,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樓梯間。
“金雪!”林霄繼續下令,“煙霧彈!投到他們側翼!遮蔽他們的視線,逼他們聚攏!”
“明白!”金雪操控的無人機一個靈巧的俯衝,兩顆自製的高濃度煙霧彈精準地投擲到黑衣人身側不遠處的垃圾堆旁。
“嗤——”濃密的、乳白色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如同憑空出現的一堵牆,迅速吞噬了小巷的一段。黑衣人的身影在煙霧中變得模糊不清,驚慌的喊叫和咳嗽聲傳來,原本有序的撤退節奏頓時大亂。
“就是現在!”林霄眼中寒光一閃,猛地從牆角閃身而出,手中的92式手槍沉穩地指向煙霧中若隱若現的人影。他沒有瞄準要害,而是對著其中一人大概手臂的位置,冷靜地扣動扳機!
“砰!”子彈呼嘯著穿過煙霧,擦著一名黑衣人的胳膊飛過,帶出一溜血花。那黑衣人慘叫一聲,下意識地向旁邊撲倒,恰好完全暴露出了他身後那個拿著通訊器的頭目!
“劉猛!”林霄大吼。
幾乎在他喊聲落下的同時——“咻——”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煙霧吸收的獨特尖嘯從高處傳來。那是經過特殊改裝的、用於破壞電子元器件的特種彈頭劃破空氣的聲音。
下一秒!“啪嚓!”那個頭目手中的軍用通訊器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瞬間爆裂開來!屏幕漆黑,零件四濺,冒起一股細小的青煙。強大的衝擊力更是震得那頭目手腕發麻,慘叫著鬆開了手。
“搞定!”劉猛的聲音從通訊頻道裡傳來,帶著一絲得意。
通訊器被毀,煙霧彌漫,退路被堵。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徹底慌了神,像無頭蒼蠅一樣,下意識地就想往巷子最深處那個他們原本知道的、堆滿廢棄漁網的死角跑。
但他們剛衝出去幾步,就猛地僵住了。
因為金雪不知何時,已經利用煙霧和巷道的複雜地形,悄無聲息地繞到了他們的側後方。她手中的高壓電擊槍閃爍著幽藍的電弧,穩穩地指向其中一人的後心。
“不許動!放下武器!再動一下,我保證你接下來半小時都會在跳霹靂舞中度過!”金雪的聲音冷冽如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麵對前後夾擊和失去聯絡的困境,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徹底失去了鬥誌,顫抖著扔掉了手裡的武器,高舉雙手跪在了地上。
三分鐘後,三個黑衣人都被結結實實地反銬起來,蹲在牆角。馬翔開始熟練地搜查他們全身和隨身背包。
“林隊,你看這個。”馬翔從一個背包的夾層裡掏出一個用防水袋包裹著的、厚厚的硬殼筆記本,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翻開第一頁,上麵用潦草的字跡記錄著一些看似普通的物資往來,但翻到後麵幾頁,內容陡然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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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5日,收rk廠張處‘精密電子元件’一批,走‘海魚’渠道,已付七成。”“7月20日,出‘特種鋼材’三噸予‘西山客’,換‘硬通貨’,走‘陸運4線’。”“7月25日,‘海魚’渠道需加價兩成,因近期‘風大’。”
而在某一頁的角落,赫然有一個清晰的欄目標題——“精密部件采購rk特殊渠道)”,下麵列著一長串代號和金額!
“精密部件采購……rk廠……”馬翔抬起頭,看向林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詢問,“林隊,這……這不就是你以前在的那個銳科防務嗎?他們說的‘張處’,會不會就是那個坑了你的張經理?!”
林霄接過那個筆記本,指尖劃過那些冰冷而罪惡的數字和代號,感覺它們像燒紅的炭火一樣燙手。銳科防務,張經理,劣質裝備,特殊客戶,境外勢力……一條模糊但危險的線正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了不久前的聯合演習結束後……
那天的陽光格外刺眼,打在五大戰區聯合演習總結大會的主席台上,將那些將星閃耀的首長們的肩章映得金光燦燦。北部戰區的李司令,一位不怒自威的老將軍,親自將一枚代表最高榮譽的“磨刀石”獎章彆在林霄的胸前,粗糙的大手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聲音洪亮:
“好小子!林霄是吧?你們這支民兵小隊,這次可是把我們這些老家夥的臉打得啪啪響啊!端指揮部,斷後勤線,斬首指揮官……一套組合拳下來,把我們號稱最精銳的藍軍都給打懵了!怎麼樣?彆當什麼庫管、車工了,帶著你的兄弟,來給我當專職的‘磨刀石’!我給你們最好的裝備,最高的權限,最先進的訓練場,就把你們編入北部戰區直屬特種作戰序列,專門負責捶打那些眼高於頂的特種部隊!怎麼樣?”
台下的士兵們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起哄聲,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林霄身上,等待著他激動人心的回答。這是多少軍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然而,林霄回頭,看了看身後雖然穿著民兵作訓服卻站得如鬆如柏的馬翔、劉猛、老周、金雪……他們眼神清澈,帶著期待,但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深吸一口氣,轉回頭,對著麥克風,聲音清晰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