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不是從潮濕的空氣中來,而是從心底最深處炸開,如同液氮般瞬間灌注四肢百骸。林霄的身體有十分之一秒的僵硬,每一個關節都發出無聲的呻吟。他維持著半蹲潛行的姿態,手指還停留在原本應該藏著防水袋的岩縫邊緣,那裡現在隻剩下被粗暴扒開的濕冷苔蘚和幾塊鬆動的碎石。
空了。
藏匿點像被舔舐過的盤子,乾淨得隻剩下嘲弄。
林霄沒有立刻動作,甚至連呼吸都壓得更低、更緩。他像一尊瞬間石化的雕像,隻有眼珠在極緩慢地移動,以毫米為單位掃描著周圍每一寸空間:左側的蕨類植物倒伏方向,右側岩石上的青苔刮痕,頭頂藤蔓的斷裂截麵,腳下的泥土濕度與印記。
不是野獸。野獸不會如此有目的性,隻翻動這一處。
也不是警方。他們的拉網式搜索還遠未精準到這個程度,行動風格也更傾向於包圍和喊話,而非這種悄無聲息的精準竊取。
“黑龍”的殘黨?可能性存在,但他們此刻應該像無頭蒼蠅,既要躲避警方清掃,又要應付第三方勢力的絞殺,效率不可能如此駭人。
答案,帶著冰冷的鐵鏽味,浮出水麵——那支裝備精良、戰術素養極高的第三方雇傭兵。他們並非全部去追擊他故意製造的聲東擊西的假目標。他們分兵了。在他自以為巧妙地繞回原點時,一雙甚至幾雙冷漠的眼睛,可能就在不遠處的某個製高點,透過先進的光學瞄準鏡或望遠鏡,冷靜地注視著他像個小醜一樣,小心翼翼地將“寶藏”埋藏,然後離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他自己,就是那隻可笑的螳螂。
一種被徹底愚弄、被居高臨下審視的暴怒,混合著任務瀕臨失敗的冰冷焦慮,像兩條毒蛇纏繞住他的心臟。但林霄強行將這股情緒壓了下去,用多年血火生涯磨礪出的意誌力,將其壓縮成一顆冰冷、堅硬、密度極高的核心,沉入丹田。憤怒無用,恐慌致命。此刻,他需要的是絕對的冷靜和獵人的耐心。
他徹底蹲下身,幾乎將身體貼合在潮濕的地麵上。手指代替眼睛,輕柔地拂過那片被翻動過的泥土。指尖傳來的觸感異常敏銳:泥土的濕度差異、碎石棱角的朝向、甚至幾不可查的纖維殘留——從對方衣物或是裝備上刮擦下來的。
他鼻翼微動,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異常氣味。叢林固有的腐殖質味道、水汽的清新、他自己留下的淡淡汗味之外,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人工合成物的味道——像是高級潤滑劑,又帶著點特種塑料的涼意。這是專業軍用裝備常有的氣味。
痕跡清理得很專業,近乎完美。但對於林霄這種曾在更複雜環境下追蹤最狡猾目標的頂尖好手來說,“近乎”就意味著破綻。
在藏匿點側後方不到半米處,一塊半乾的泥地上,他找到了半個腳印。前腳掌部分清晰,後跟模糊,顯然對方是踮著腳快速移動時留下的。鞋底花紋獨特,是那種模塊化、注重抓地力和排泥的專業戰術靴,與他之前遭遇的雇傭兵腳上穿的如出一轍。腳印指向的方向,是陡峭崖壁的下方。
他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沿著腳印指向,評估著地形。陡峭的崖壁近乎垂直,布滿濕滑的青苔和脆弱的灌木。帶著沉重的硬盤和文件盒,想要原路快速攀爬撤離幾乎不可能,風險太高。那麼,最合理的路線就是沿著崖壁底部,尋找相對平緩的路徑向下遊移動。他回憶起之前隱約捕捉到的敵方通訊片段:“b組沿河穀向下遊搜索…建立彙合點…”
下遊!他們要向下遊的b組彙合!
判斷瞬間清晰。時間變得無比珍貴,每一秒流逝,都意味著對方離彙合點更近一步,離徹底帶走證據、湮滅秘密更近一步。
林霄沒有選擇從相對好走的崖頂迂回,那會浪費寶貴時間。他選擇了最短、最危險,但也最出人意料的路徑——直接沿著近乎垂直的濕滑崖壁,進行橫向移動!
他深吸一口氣,將格洛克手槍插回槍套,確保穩固。然後,他像一隻巨大的壁虎,身體緊貼岩壁,手指如鋼鉤般扣進岩石的微小縫隙,腳尖精準地尋找著那些看似根本無法承重的微小凸起。肌肉纖維在瞬間繃緊,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控製力。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響,身體與粗糙岩麵的摩擦帶來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渾然不覺。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四肢的協調、重心的掌控以及對下方路線的預判上。
速度與風險並存。有兩次,腳下的石塊鬆動脫落,他整個人懸空,僅憑雙手的力量掛在岩壁上,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但他手臂肌肉賁張,硬生生地將身體再次拉回,找到新的落腳點。汗水從額頭滾落,迷離了視線,他甩甩頭,繼續向下遊方向艱難而迅速地移動。
這段三四百米長的崖壁橫向穿越,耗時不長,但對體力和意誌力是極大的考驗。當崖壁坡度終於變得和緩,與茂密的原始林地重新連接時,林霄才輕輕躍下,落地無聲。他迅速隱藏在幾塊巨石後的陰影裡,調整著有些急促的呼吸,同時耳朵捕捉著周圍的一切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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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休息後,他再次投入到追蹤中。腳下的土地變得鬆軟,落葉層更厚。那個雇傭兵留下的痕跡雖然經過處理,但在林霄這樣的追蹤大師眼中,依然如同夜間的螢火蟲般明顯:一片被軍靴邊緣無意中帶斷的蕨類植物莖稈,斷口新鮮;一塊青苔上,有比周圍顏色略深的輕微壓痕,是剛剛留下的;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潤滑劑和汗液混合的味道,雖然更淡,但指向性明確。
他不再是那個倉皇的逃亡者。他重新變回了獵人,一個被激怒的、意誌如鐵的頂尖獵手。他利用樹木的陰影、地形的起伏,每一步都落在最柔軟、最不易發出聲響的地方,身體重心始終保持在一個可以隨時爆發或隱藏的狀態。他的感官提升到極致,視覺、聽覺、嗅覺,甚至對空氣流動的感知,都成為了他追蹤的武器。
森林仿佛在與他對話,每一片不自然彎曲的葉子,每一塊被輕微移動的石頭,都在無聲地告訴他:目標剛從這兒經過。
追蹤了大約十分鐘,前方的植被開始變得稀疏,水流聲變得清晰起來。他伏低身體,像一道貼地滑行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向前摸去。撥開一叢濃密的杜鵑花葉片,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微縮——
在山澗下遊一處相對開闊的河灘上,站著三名全副武裝的雇傭兵。正是那支第三方勢力!
其中一人,靠在河灘邊的一塊大石上,右側肩膀纏著厚厚的繃帶,血跡已經滲出,臉色有些蒼白,正是被他之前擊傷的那個。另一人手持加裝了消音器和各種戰術附件的突擊步槍,處於警戒姿態,目光不斷掃視著河灘兩側的林地。而第三個人,背對著林霄的方向,身材高大壯碩,穿著剪裁合身的戰術背心,頭上戴著通訊耳機,此刻正半蹲在地上,手裡拿著的,正是那個讓林霄魂牽夢繞的防水袋!那人正在打開袋子,檢查裡麵的物品——硬盤盒和那個標記著“po210”的文件袋似乎都還在。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林霄的右手幾乎下意識地摸向了槍柄。食指搭上冰冷的扳機,準星透過花葉的縫隙,穩穩地套住了那個背對他蹲著的雇傭兵的後腦勺。距離不到五十米,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一槍斃命。
但理智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衝動。擊斃此人,另外兩人會瞬間反應過來,火力會像潑水一樣覆蓋他藏身的這片杜鵑花叢。河灘地形開闊,缺乏有效掩體,他一旦暴露,就是活靶子。而且,槍聲會像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立刻驚動可能就在附近的警方和“黑龍”殘黨。屆時,他將陷入三方夾擊的絕境。
強攻,是下下之策,等於自殺。
他緩緩鬆開了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將呼吸調整到近乎內息循環的微弱狀態。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分析著眼前的環境:河灘的地形、水流的緩急、三名雇傭兵的位置、他們的裝備和狀態、可能的撤離路線……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掠過渾濁的河水、光滑的鵝卵石河灘、兩側陡峭的土坡和茂密的樹林,最終,定格在河灘上遊約一百五十米處。那裡河道驟然收窄,兩側是近乎垂直的光滑岩壁,河水被擠壓,變得湍急,發出低沉的轟鳴。更重要的是,他看到狹窄河道一側的岩壁上,有幾塊巨大的岩石搖搖欲墜,其中一塊卡在裂縫中,看起來極不穩定。
一個大膽、冒險,但可能是唯一機會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製造混亂,渾水摸魚!
他小心翼翼地後撤,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如同融化在森林中的幽靈。繞了一個巨大的弧形,利用茂密的林木和地形的起伏完美地隱藏了行蹤,向上遊那處狹窄河道摸去。
靠近狹窄河道,水流聲變得更加震耳欲聾。他仔細觀察著那塊卡在岩縫中的巨岩。岩石體積龐大,估計有數噸重,底部有幾處明顯的支撐點與岩壁相連,但看起來並不牢固,似乎隻要破壞關鍵支撐,就能讓它失去平衡。他又看了看河道下方,正是那片河灘雇傭兵們即將經過的淺水區。
天賜的陷阱!
林霄迅速行動。他像靈猿一樣攀上岩壁,靠近那塊巨岩。取出隨身攜帶的多功能戰術匕首,不是用來切割,而是當作撬棍和鑿子。他選中岩石底部幾個最關鍵、承受主要重量的細小支點,用匕首的尖端和棱角,小心翼翼地撬動、刮削、削弱。岩石碎屑簌簌落下,每一次用力都極其精準,既要達到削弱效果,又不能發出太大動靜,更不能讓岩石提前鬆動。
這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技巧。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流下,滴落在岩石上,瞬間被風吹乾。他全神貫注,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這塊岩石和它脆弱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