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眼睛瞬間晶亮。
黎可看著她,突然笑了笑,語氣有點看笑話的意思:“你要是願意,幫我把這件衣服還給人家吧。不過呢……我想一件衣服人家也未必當回事,有錢人手表領夾都是鑲鑽的,手上的戒指看著也不便宜。”
“謝謝姐。”大衣已經掛在年輕女孩的臂彎,滿懷欣喜:“姐,你晚上還有活嗎?我今晚有個活,在酒樓裡麵,挺輕鬆,還有抽獎紅包……晚上你能幫我替個班嗎?這場活動的酬勞我也補給你,就當是謝謝你幫我的忙。”
黎可笑起來:“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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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儀小姐的活黎可一直做到大年三十,春節無事,她去淑女店裡染了頭發,燙了波浪大卷,又買衣服又買包,喜慶得不知怎麼是好。
廚房灶上燉著雞湯,小歐坐在窗邊翻故事書,黎可坐在沙發,一邊看電視一邊塗指甲油,有瓶舊指甲油擰不開,她叫小歐幫忙,小歐力氣也不夠,最後黎可蹺著紅豔豔的腳又翹著亮晶晶的蘭花指,把指甲油咬嘴裡,齜牙咧嘴地用牙擰。
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鈴響,是何勝的電話。
“Coco姐。”
電話背景音夾雜著吆五喝六的打牌聲,何勝報了個會所地址,“你過來玩會唄。”
關春梅倒是一直泡在麻將館裡搓麻將,忙得連飯也吃不上,黎可從小耳濡目染,但她不愛玩這些:“不來。”
“來吧。”
“不來,沒意思。”
“姐。”何勝嬉皮笑臉求她,“我知道你不愛打牌,過來坐會,聊聊天就行,我今天請工程隊的人吃飯,這會陪他們打幾圈牌,他們都喊了人,就我自己一個,沒家沒口,特沒麵子,也招呼不開,你來幫我撐撐場子。”
何勝壓低音量:“人傻,錢多,速來。”
提到錢,黎可有了精神,把灶上的火關了,叮囑小歐幾句,換衣服出門。
休閒會所的包廂裡坐了一圈人,男男女女,沸反盈天,黎可穿雙細跟長靴,踩在地磚的腳步聲格外清脆,滿屋子的人瞥過眼,聲音突然就啞了,何勝一抬頭,笑得樂開了花:“姐!”
黎可施施然往何勝身邊一坐。
何勝今天穿一身黑,被她的白色皮草照著,光線都亮堂了,在場四五個男人,也不知道看了幾眼,異口同聲:“你小子,挺有能耐啊。”
何勝麵上有光,腰杆挺直,熱絡介紹:“黎可,Coco姐。”又說,“這是我嫂子。”
有人揶揄:“哪個嫂子?這屋裡屋外,你衝誰都喊哥。”
“這是真嫂子。”何勝嬉笑,“多少年的交情了,今兒給我麵子才肯來。”
“什麼嫂子,彆聽他開玩笑。”黎可蹺起二郎腿,包臀裙緊裹,長腿雪白,濃甜的香水味把一圈陪坐的女孩都壓得沒聲,五顏六色的長指甲晃人眼睛,笑盈盈的:“我不是給你麵子,我隻看各位大老板的麵子。”
“老板們,新年發大財啊。”她笑聲諂媚,伸手洗牌,“伸伸手,財源儘有,跺跺腳,黃金萬兩。”
這把嗓子滑進耳朵,綢子一樣絲滑,聽著分外熨帖舒服。
大家哄笑:“發財發財,一起發財。”
今天這場合,何勝隻算個剛出道的愣頭青年,嘴甜,有點腦子,但沒啥正經能耐,靠著堂叔的關係才攢的局,黎可幫著他招呼,一套應酬行雲流水做得嫻熟,喊茶遞水,拿火點煙,剝完橘子又切西瓜,幫著洗牌發牌記分,再言笑晏晏地陪聊,聽他們說著現在的土方生意不好做,去年的工程款還沒收回來,最近本城又有什麼新動向雲雲。
牌局玩得不算大,但一把輸贏也不少,男人們花天酒地慣了,個個出手闊綽,一張兩張的零頭都當紅包散給了陪坐的女孩子,黎可拿的最多,眼睛發亮,嘴甜如蜜,使出渾身解數說好話。
席間何勝接了個叔叔的電話。
他這堂叔倒是在本地有名有號,手裡幾家公司,認識不少人脈,何勝以前混日子不學好,這幾年才漸漸上道,仗著親戚關係,厚著臉皮在堂叔身邊磨了許久,慢慢接了一些雜活。
電話說了個事,何勝滿口應下,一連串點頭和“沒問題”之後掛了電話。
“何老板又交代你什麼活?”有人探消息,“大過年的,這麼火急火燎。”
何勝“嗐”了聲:“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叔讓我幫著找個保姆。”
大家一邊打牌一邊笑:“你叔家裡找保姆你也管?”
“也不是我叔叔家的保姆。”何勝道,“我叔叔的一個朋友,去年從大城市搬回來定居,帶回來的保姆辭工了,要找個人替一下,我叔關照著,不放心,讓我找個好點的保姆。”
“保姆還不好找,勞務公司要多少有多少。”
何勝撓頭:“這雇主有點瞎,要求還挺高。主要是這大過年的,上哪找合適的人去。”
黎可洗著牌,順嘴問:“怎麼個瞎法?”
何勝道:“眼睛看不見的那種瞎法——是個瞎子嘛。”
眾人打趣:“一個瞎子還不好糊弄?”
旁側有女生問:“正巧了,我家有個親戚就是乾保姆的,工資開的高不高?在哪個地方?”
“高啊。”何勝說起這事,“一個月工資萬八千的,就在白塔坊那邊。不過彆說,瞎子才不好糊弄,人家要求多,要手腳乾淨,又要潔癖,還要素質高,要有文化,又要會養狗,會用手機電腦,還要懂英語,條條框框能寫一本書。”
黎可一聽白塔坊就知道,小歐的學校叫白塔小學,就跟白塔坊隔著一條河。說起來,前幾年有小道消息傳關春梅那房子要拆遷,連著附近一大片老城區都要升級,後來因為白塔坊有座白塔殘垣是曆史文物,有些老建築動不得,眾人期盼的拆遷就變成曆史文化街區保護,但一直拖到現在都沒動靜。
“還要會英語?手機電腦?”女生咂舌,“要求這麼高?”
“要不人家怎麼工資開的高呢,請的就是高級家政。”
另一個女生調笑:“這麼高的工資,我行不行?我去乾。”
黎可磕著瓜子,也笑問何勝:“你瞧我合不合適?我也行。”
不等何勝開口,牌桌上的男人都說不合適:“你這樣的,隻適合保姆伺候你,不適合你當保姆伺候人。”
黎可捏腔拿調地笑:“哎喲,我哪有這樣好的命。”
何勝陪笑:“也不是誰都能當保姆,人家要有經驗,年紀也不要太年輕,四五十歲差不多合適。”
這事調笑幾句,一眾人就把事情撂下,插科打諢說起其他,牌局一直打到天黑,最後黎可找了個借口要走,男人們不肯放人,她笑盈盈地陪著點一圈煙賠罪,旁邊何勝幫著解圍,攬著送她出去。
兩人站在路邊,頭頂樹梢掛著的彩燈照得人流光溢彩,黎可抱起手,半點不客氣:“晚上少喝點酒。你瞧你的肚子,以前瘦得跟麻杆似的,這幾年胖了多少?”
“應酬嘛,沒辦法。”
“你這一年到頭賺的錢,都搭應酬上了。”
“人脈人情都是靠砸錢堆出來的。”何勝的笑容已有涉入社會的圓滑,“我才二十六歲,也不是攢錢的時候,該花就花了。”
“顧著點自己,年紀不小,找個女朋友也好。”
“再說吧。”何勝把嘴裡煙頭扔開。
黎可想起牌桌上說的事兒:“辦事牢靠點。你堂叔讓你找保姆那事,你找人或者去勞務公司問問,旁邊不是有學校麼?看看有沒有退休教師或者家屬,先應應急也好。”
何勝點頭說是:“晚些我就去辦。”等出租車停在旁,從懷裡掏出個紅包,“給小歐的壓歲錢。”
“不要,剛才打牌賺了不少。”黎可甩頭,眼神一拋,“你自己留著吧。”
“我知道多了你也不收,也沒多包。”何勝把紅包硬塞進黎可懷裡,推進出租車,“我現在也沒什麼能耐,賺不了大錢,但起碼小歐的壓歲錢要給。有空我去找小歐,帶他玩。”
每年都這樣,何勝要給,黎可也沒多推辭:“回去我給小歐,讓他自己存著。”
到家時間已是不早,冬日夜色濃鬱,四麵響起鞭炮和煙花綻放的聲響,黎可上樓,擰開門,小歐坐在餐桌旁吃飯。
小孩兒一個人坐著,清瘦抽條的背對著她,細細的影子拖在地上,桌上一碗雞湯,一碗白飯,旁邊攤著本漫畫書,他一邊握著筷子扒飯一邊看書。
黎可走過去:“外婆還沒回來?”
“嗯。”
她伸手拍拍小歐的腦袋,“餓了?自己煮的飯?”
“嗯。”小歐放下筷子,大大又漆黑的眼睛抬起來,“你吃嗎?我幫你盛一碗。”
“我不吃。”黎可蹲下來,低頭把小歐衣服的拉鏈拉起,嗓音輕快,“你也彆吃了。家裡沒彆的菜,咱們下館子吧,你想吃什麼?我們挑最貴的飯店。”
“你今天又賺錢了嗎?”小歐問。
“當然!”她鮮少彎起眼睛笑,眉眼跟小歐很像,冰冷的手搓了搓小歐的臉蛋,“賺不少呢,何勝叔叔還給了你壓歲錢。”
小歐的圓臉蛋被捏扁了,長長尖尖的彩色指甲和閃閃亮亮的戒指手鐲,雪白柔軟又毛絨絨的袖口,很甜的香水和其他不好聞的氣味混雜。小歐習慣了,小臉蛋蹭了蹭黎可袖子,乖乖說好:“喊上外婆吧,不然她又要生氣。”
“行啊。”黎可嘿嘿笑,“吃完飯想不想去放煙花?我們去買,剛才路邊好幾個小孩都在放煙花,咱們買個最大的,放給他們瞧瞧。”
一大一小手牽手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