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歐被黎可攬進了家裡。
仍是上次見過的漂亮花園,還坐在上次坐的地方,小歐拿出了自己的作業,作業寫到一半,Lucky從屋子裡出來,小狗眼睛發亮,直奔過來,興高采烈地圍著小歐轉。
黎可讓他們小小聲,不要發出聲響,她在屋裡忙家務,時不時會出來看。
下午陽光斜照明晃晃,綠葉葳蕤,草間花藏,小歐和Lucky坐在角落玩遊戲,像幽會的小夥伴,捂著嘴巴悄悄偷笑,摸小狗的肚皮和腦袋,把書包裡能用的東西都翻出來,握手劃拳拔河捉迷藏玩跳繩。
黎可倚門看兩眼,抱著手,眼裡帶著笑,小聲念一句:“小呆狗和小屁孩。”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賀循一般都呆在書房,看不見聽不見也就算了。
時間到了,黎可過來把Lucky帶走,豎起手指在嘴唇“噓”了下,跟小歐說:“待會不管有沒有人出來,不管那個人在哪裡,離你有多近,不要說話,不要發出聲音,乖乖坐著就行,他眼睛看不見,不會知道你在這裡。”
小歐認真點頭。
“走吧,Lucky。”黎可把Lucky帶回書房,“你已經玩了很久哦。”
小歐獨自坐在花園,繼續完成剩下的作業。
過了一會,小歐聽見二樓露台有聲音,抬眼偷偷瞟,原來有人出來——是一個年輕叔叔帶著Lucky在露台休息,他把水杯擱在欄杆上,模樣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隻是一直垂著眼睛,樣子很溫和,神情卻有點冷淡,站在那裡不怎麼說話,隻是用手拍拍Lucky腦袋。
小歐心裡突然有點緊張。
小時候黎可會帶他去酒店或者會場,把他藏在後台或者角落,但那時候人很多,沒有人會特彆注意他,可是這個叔叔剛才把臉轉過來,麵對花園的時候,看起來好像就是看著他,小歐差點把腦袋都縮進脖子裡,再看見黎可站在叔叔身旁,朝他擠擠眼睛,做了個笑臉。
黎可挑眉,抬手在半空中拍了拍,做嘴型,意思是安慰小歐:“沒事的。”
小歐點點頭,鎮定地坐著。
幾分鐘之後,年輕叔叔帶著Lucky回了屋裡,黎可也跟著進去了,小歐輕輕地舒了口氣,埋頭做作業。
隻是小歐沒想到,等他做完作業,這個叔叔又帶著Lucky在露台出現,站了會,突然沿著露台樓梯一步步往下走,坐到了花架下的藤椅,輕聲訓斥活潑亂蹦的Lucky:“Lucky,坐下。”
lucky乖乖趴在主人腳邊,水汪汪的眼睛一會看看主人,一會看看新朋友。
黎可沒有出來。
小歐坐得筆直,一動不敢動,把自己當木頭人,心裡默念這是盲人叔叔。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個叔叔依然靜靜地坐在藤椅,白皙冷漠的麵容一直麵對著小歐的方向,那雙漆黑的眼睛偶爾會撩起,若有若無地掃過花園,偶爾定定地凝視著某個地方,氣勢有點嚇人。
而且小歐總覺得,這個叔叔的眼睛能看見他,叔叔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會突然停住,而後不聲不響地看著他,隻是不說話。
小歐心裡越來越緊張,眼睛悄悄地往屋裡瞟,不知道黎可什麼時候出來,心裡已經在焦灼地喊媽媽。
賀循起身。
他帶著Lucky邁步往露台的方向去,看樣子是想上樓。
小歐輕輕地鬆了口氣。
誰知道叔叔的腳步一頓,突然折身回來,手指拂過花枝,最後停在了距離小歐幾步之遙,那雙好看又沉默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小歐看。
小歐瞪大眼睛,嚇得連呼吸都快停住。
小孩子一唬就破功,手指發顫,忍不住想說話,更想呼吸,又不敢,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十秒之後,賀循的眼角比薄唇更早有了笑意,他的笑意很淡,像花園的斜陽和綠葉交織的光影,問:“能呼吸嗎?”
小歐臉色已經憋得通紅,小胸脯小肩膀都在用力按捺,最後實在要憋死了,鬆開手,張著嘴巴大喘氣,呼吸聲哼哧哼哧。
Lucky蹭著小歐的腿安撫他。
賀循等他順完氣,聲音發涼:“你叫什麼名字?”
“黎歐。”
小歐站起來,耷拉著腦袋,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嗓音怯怯,“叔叔……我叫黎歐,黎明的黎,歐陽的歐。”
黎歐。
他跟母姓。
“幾歲了?”
“七歲。”
“你在白塔小學念書?”
“對。”
“幾年級了?”
“二年級。”
賀循輕輕“嗯”了一聲,語氣緩下來:“你們的教室還在那幢有爬山虎的小樓裡嗎?旁邊有一棵年齡很老的銀杏樹。”
“有很老的銀杏樹,但銀杏樹旁邊是藏書館……沒有爬山虎,我們的教室都是很新很漂亮的樓房。”
賀循點點頭,溫聲問他:“你上次來過這裡?跟Lucky玩過?”
小歐搓搓手心的汗,像做錯事:“對……”
賀循薄唇微抿,眼色幽暗,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小歐覺得這個叔叔的表情有點讓人害怕,囁嚅道:“叔叔,你彆怪我媽媽……是我纏著她讓她帶我進來的,我就是想跟Lucky玩,媽媽說Lucky不出門,沒有辦法在外麵跟它見麵,我隻能來這裡找它。”
他仰著頭:“你彆凶我媽媽行嗎?我媽媽不喜歡彆人罵她。”
賀循莫名蹙眉,問:“你喜歡Lucky?”
“嗯。”小歐點頭,“媽媽說它是很厲害的導盲犬,我從來沒有見過導盲犬。”
賀循不再說話,隻是一言不發地坐回薔薇花架下,他不出聲,手足無措的小歐站在原地罰站,垂著手,和眼皮子底下的Lucky大眼瞪小眼。
直到黎可從家裡出來。
黎可看見坐在花園裡的賀循和耷拉著腦袋的小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裡罵了聲“靠”。
這個男人居然狡猾……他剛才說不要進書房打攪他,讓她去整理衣帽間,結果轉眼就坐在花園質問小孩。
“小歐。”
黎可走過去。
賀循第一次聽見她語氣冷靜直白:“賀先生,你彆怪小孩子,是我帶他進來的。”
黎可揉揉小歐的腦袋,又摟著他的肩膀,明顯是護犢:“小歐,沒事的,彆害怕。都是我不好……”
總算有個正經母親的調性。
賀循聽她柔聲安撫孩子,心平氣和,“我沒有怪誰。”
語氣頓了頓,他又說,“Lucky也需要朋友。”
Lucky歡快地搖著尾巴,應和似的“汪”了聲。
“黎歐小朋友。”他表情淡淡,但嗓音溫和,還帶著少許寬容和驕傲,“放學後你可以來找Lucky玩,白塔小學離這裡很近,也是我的母校,我外公以前是白塔小學的校長,他很喜歡小朋友。”
黎可抬頭看他。
這人坐在盎然綠意中,眉眼間也沾了抹鮮紅淡綠的生趣,神色又閒淡,她的心突然軟了下,拍拍小歐的肩膀:“去謝謝叔叔吧,叔叔人很好,不會計較的。”
至於跟誰計較,黎可沒說。
小歐走到賀循麵前,乖巧道:“謝謝叔叔,給您添麻煩了。”
這個小男孩,有清澈柔軟的聲音和性格——跟他的媽媽不一樣。
是單親媽媽嗎?
散漫狡猾的單親媽媽和愛打麻將的外婆怎麼會養出這種小孩。
黎可去廚房做晚飯,小歐和Lucky在玩猜謎的遊戲,小歐把玩具藏在手裡,讓Lucky猜藏在哪隻手:“Lucky,Guessrigeft?It"sagift.”
賀循坐在花園,靜靜地聽。
小時候的奕歡奕樂也這樣跟他玩遊戲。
五點半做完晚飯,黎可要帶著小歐回家,一大一小都跟賀循和Lucky說拜拜。
一路往家走,母子倆都莫名有點安靜。
小歐突然說:“我真的覺得賀叔叔的眼睛能看見。”
“他看不見。”黎可很篤定。
小歐又想了想:“其實賀叔叔一點都不凶。”
她搭著小歐肩膀,有點累了,也隨口胡謅:“凶不凶見一次怎麼能知道?善於偽裝的壞人看著都很善良,平時溫順的人背後也會殘暴,永遠都不要輕易給人下定論,要用心看才知道。”
“所以賀叔叔也是用心才看見我的嗎?”小歐仰頭,驚詫描述,“他坐在花園裡看著我,然後朝我走過來,站在我麵前,那麼大的花園,他怎麼知道我就在那裡?”
黎可忍不住笑,摸著小歐的臉:“因為你實在太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