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墨藍色的天幕低垂得仿佛要壓到草原上。
繁星密密麻麻地綴滿視野,閃爍的銀河像一條發光的巨川橫貫天際。
一輪明月悄然升高,清冷的光輝灑向大地,將草甸照得泛起一層朦朧的銀白。
微涼的夜風持續吹拂著,帶來遠處枯草搖擺的沙沙聲響。
極目望去,在地平線的儘頭,伴隨著隱約傳來幾聲悠長的狼嚎,更襯托出這草原之夜的遼闊與蒼茫。
夜風掠過草甸,露出下麵安睡的牛羊。
這景象本該恬靜,卻讓人想起草原上真正的規矩,風過處草要低頭,弱小的生靈更要學會彎腰。
白災來臨的冬天,積雪能埋掉整群牲畜。
黑災更可怕,草原無水,牲口成片倒斃在乾裂的牧場上。
為活下去,他們隻能拎著彎刀南下。
打草穀這三個字,在明人邊鎮是血腥的劫掠,在草原卻是生存的算術,用彆人的糧食填自家娃的肚子。
蒙古人總念叨著要恢複成吉思汗時的榮光,可黃金家族的後裔們如今各自為戰。
林丹汗帶著察哈爾部東征西討,土默特早就降了大明,科爾沁和建州女真眉來眼去。
草原上的漢子們空有一身力氣,卻像沒頭蒼蠅般被各個台吉帶著互相廝殺。
他們看似憨厚,喝醉了能抱著你稱兄弟,可搶起東西來從不講規矩。
馬鞭指向哪裡,哪裡就是他們的糧倉。這種活法痛快是痛快,卻把四周都得罪光了。
大明煩他們,女真防他們,連西域的部落都提防著這些搶慣了的鄰居。
月光照在草原上,像鋪了層霜。這群最擅長騎馬射箭的漢子,正被困在自己畫的圈裡。
他們不懂種地,不肯建城,就守著牛羊和祖先傳下來的搶掠本事。
可世道變了,火炮和火銃的聲音,終究比馬嘶傳得更遠。
清朝對蒙古的統治堪稱一部精心設計的馴化史。
通過《理藩院則例》的頒布,清廷用盟旗製度將草原切割成互不統屬的碎片。
喀爾喀、科爾沁等部被劃入八旗體係,蒙古騎兵成了清軍最鋒利的刀刃,卻再也不能凝聚成統一的力量。
清廷深知宗教的力量。他們在草原上廣建喇嘛廟,推行"一家留一子,餘子皆出家"的政策。
到乾隆年間,蒙古喇嘛人數已占男性人口三分之一。
這些身著絳紅僧袍的僧侶終日誦經禮佛,草原上再難聽見成吉思汗時代弓弦震響的肅殺之音。
朝貢製度更是精妙的剝削藝術。
蒙古王公們每年帶著貂皮、駿馬進京朝覲,換回的不過是些綾羅綢緞和虛銜。
當沙俄商隊用火槍交換皮毛時,清廷卻嚴令"禁絕火器入蒙",確保蒙古永遠停留在冷兵器時代。
最致命的是經濟控製。清廷封鎖漢蒙通商要道,僅在張家口等少數地點開設官辦商號。
蒙古人用牲畜換來的不是生產資料,而是導致全民酗酒的煙草與燒酒。
到光緒年間,不少蒙古牧民已淪為晉商債台的奴隸。
這係列政策的結果觸目驚心:蒙古人口從明末的200萬銳減至清末的不足60萬。
當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時,曾經縱橫歐亞的蒙古鐵騎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被鴉片和貧困摧垮的羸弱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