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熊熊燃燒,油脂滴落火中劈啪作響,烤全羊的香氣和方便麵調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彌漫在營地四周。
人們剛開始還沉浸在美食帶來的滿足中,低聲談笑,孩子們在大人身邊追逐嬉鬨。
芒嘎、陳破虜和馬黑虎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馬黑虎率先站了起來,他走到篝火旁的空地上,原本帶著笑意的臉沉了下來。
他環視了一圈漸漸安靜下來的人群,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兄弟們,姐妹們,吃飽了,穿暖了,咱是不是該想想,這好日子是咋來的?又想想,咱以前過的,是啥日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麵孔,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曆:
“俺馬黑虎,大同鎮夜不收,聽著威風,可俺爹娘死得早,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十五歲頂了俺爹的缺進了營伍,為啥?不就為了一口軍糧,餓不死!
可這兵當的,上官克扣糧餉,層層盤剝,到手的那點米,摻著沙石,連耗子都喂不飽!
俺親眼看著多少弟兄,冬天穿著單衣站崗,活活凍死在垛口上!為啥?就因為咱沒銀子孝敬那些官老爺!”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水麵。
陳破虜緊跟著站了起來,這個粗豪的漢子此刻眼圈發紅:
“馬頭兒說的對!咱為啥當逃兵?不是咱想造反!是那幫狗官不給我們活路!
八個月不見一個餉錢,兄弟們餓得前胸貼後背,去理論,反被誣陷通匪!
我陳破虜這條命不值錢,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手下三百多號弟兄,沒死在韃子刀下,卻餓死、冤死在自己人手裡!”
他猛地扯開新發的棉軍衣,露出胸膛上一道猙獰的箭疤,“這是替朝廷賣命留下的!可朝廷是怎麼對我們的?”
芒嘎老漢顫巍巍地站起來,用生硬的漢語,夾雜著蒙語,激動地說:
“我們阿速部……上萬口人的大部落啊!放牧、交稅,安分守己。
可林丹汗,那個暴君!他要吞並我們,我們不從,他的騎兵就衝進來,見男人就殺,見東西就搶!
我的大兒子,為了護著部落的羊群,被他們砍了腦袋!我的小女兒,被擄走,現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們像喪家犬一樣被趕著跑,從富饒的牧場跑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要不是長生天保佑,讓大當家降臨,我們這三百多口子,早就成了草原上的白骨,被野狼啃乾淨了!”
這三個頭領的訴說,撕開了眾人剛剛被美食和新衣暫時掩蓋的傷疤。人群中開始響起壓抑的啜泣聲。
一個瘦小的逃兵突然站了起來,他臉上還帶著洗澡時搓出的紅印,聲音帶著哭腔:
“我叫王二狗……我娘……我娘為了給我湊錢娶媳婦,偷偷多養了幾隻雞,被地主說是偷了他家的穀子,活活被打斷了腿……沒熬過冬天就……”
他說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捂著臉痛哭。
又一個蒙古老人站了起來,老淚縱橫:
“卜失兔台吉,搶走了我們過冬的最後一點糧食和鹽巴,我老伴……就是活活餓死的啊!”
“我爹給衛所種了一輩子田,老了乾不動了,就被趕出來,病死在窩棚裡!”
“我妹子被路過的一個百戶看上,硬搶了去當小妾,現在音信全無!”
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走到篝火旁,訴說著自己的苦難。
起初是零星的,帶著猶豫和悲傷,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血淚和憤怒。
七百多人的苦難彙聚在一起,如同一股洶湧的暗流,在營地中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