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卷過土默川,歸化城這座由俺答汗建立的草原明珠,
此刻卻籠罩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之中。
順義王卜失兔坐在王府佛堂的蒲團上,平日裡撚慣了的佛珠此刻被他攥得死緊。
他剛得知了兩個讓他脊背發涼的消息:
西邊的老鄰居哈日勒部,被那夥突然冒出來的“鬼軍”搶得哭爹喊娘,
據說整個部落哭哭啼啼地踏上了西遷之路,回老家找“媽媽”去了;
而東南方的特穆爾部更慘,被搶走了大半牲畜和積蓄,
如今全族灰溜溜地東遷,跑去投靠他們的乾爹林丹汗,尋求庇護去了。
轉眼間,廣袤的漠南草原上,仿佛就隻剩下他土默特一部,孤零零地矗立在陰山腳下。
歸化城就像暴風雨海中一葉無助的扁舟,隨時可能被下一個巨浪吞噬。
卜失兔甚至覺得,連大召寺裡那些平日裡受儘香火的金身佛爺們,
此刻似乎都閉上了眼睛,不再保佑他的部落了。
他蜷縮在蒲團上,口中念念有詞,祈求著諸佛庇佑,卻難掩心中的驚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那份攤開的《討奴酋七大罪檄》上。
這卷要命的文書,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卜失兔的性格,正如明人評價的那般“狡黠多疑”、“現實善變”。
他捧著檄文,內心充滿了極度的矛盾。
一方麵,他看到了巨大的機遇!
這“白麵鬼王”鐘擎及其麾下的“鬼軍”,實力強悍到令人發指!
他們敢打大同、榆林,敢殺大明藩王,
更能把不可一世的林丹汗打得抱頭鼠竄,
如今更是將矛頭直指他同樣深惡痛絕的後金努爾哈赤!
如果……如果能借助這股力量,
豈不是能極大地緩解來自東邊林丹汗和東南後金的巨大壓力?
這簡直是長生天送來的強大幫手!
但另一方麵,他感到了更深的恐懼。
這“鬼軍”行事太過狠辣詭異,動輒抄家滅族,哈日勒和特穆爾部的下場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這“鬼王”比林丹汗和老奴更貪婪、更凶殘,
到時候反客為主,把他土默特部也一口吞了怎麼辦?
他這點家底,可經不起折騰。
僥幸心理也在不斷滋生。
他不斷安慰自己:
畢竟,自己還是大明皇帝親封的“順義王”,名義上是大明的臣子。
而這位“白麵鬼王”聽名字看檄文,應該也是個漢人,
雖然他打大明邊鎮殺藩王,但那或許是大明官逼民反?
或許是他與朝廷某些奸臣有私怨?
他卜失兔雖然也時常因邊市糾紛或生存所迫劫掠大明邊境,
但那都是“小事”,與“鬼軍”乾的“大事”性質不同。
說不定……這位鬼王殿下能夠理解他的難處,甚至同病相憐?
可一想到“鬼軍”那恐怖的實力和莫測的意圖,
這點僥幸就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他惹不起林丹汗,惹不起後金,更惹不起這新來的煞星。
思前想後,這位“現實主義的守成者”、“庸懦徒恃賞賜苟安”的末代順義王,
終於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兩全其美、又能體現他“有限權謀”的辦法。
他從蒲團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袍,臉上恢複了幾分鎮定,對帳外吩咐道:
“去,請大召寺的伊拉古克三呼圖克圖過來,就說本王有要事相商。”
注:
天啟年間歸化城地位最高的喇嘛,
應是三世達賴喇嘛的代理人或大召寺法台,
伊拉古克三為明末清初著名喇嘛,此處借用其名表示高僧)
他決定,不從政治和軍事這種凶險的層麵直接接觸,而是從宗教入手!
派出德高望重、精通佛法、在草原上備受尊敬的喇嘛作為使者,前往鬼川嘗試接觸“鬼軍”。
一來,姿態足夠謙卑恭敬,不至於觸怒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