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手裡捏著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信紙,
呆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值房的門被輕輕叩響。
一名身著青色官袍、低眉順眼的通政司知事注:明代通政司負責收發內外奏章),
躬身抱著一摞新送來的奏章進來,
輕手輕腳地放在紫檀木大案上,又無聲地退了出去。
那摞奏章的最上麵一份,封皮上赫然寫著“刑部尚書臣孫瑋謹奏”,
旁邊是一行小字“為年老昏聵,懇乞天恩,準予骸骨還鄉事”。
這“乞骸骨”三個字,像根針一樣刺了魏忠賢一下,將他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驚醒。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坐到案後,
拿起孫瑋的奏章,不覺冷笑連連。
這老狐狸,倒是滑頭!
刑部大牢出了這等潑天大事,熊廷弼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劫走,
他不想著戴罪立功、追查元凶,反倒第一時間上書請辭?
這分明是怕皇上降罪,更想趁機撂挑子,
把爛攤子甩給自己,順便還能擺他魏忠賢一道,以示清高!
若在平日,魏忠賢此刻早已在盤算著如何羅織罪名,
將這礙眼的老對頭打入詔獄,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眼中凶光一閃,下意識地便開始思索整治孫瑋的毒計。
可就在這時,他察覺到手裡還拿著那封硬挺的信箋。
動作一頓。
他臉上的戾氣漸漸收斂,竟罕見地將那封鬼王來信重新展平,
仔細地折疊好,鄭重其事地塞回信封,
然後才將其貼身放入懷中衣袋內,
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一道護身符,更是一道催命符。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拿起孫瑋的奏章,
集中精力,耐著性子仔細閱讀起來。
奏章裡,孫瑋言辭懇切,陳述自己年事已高,
精力不濟,不堪部務重擔,懇請皇帝準許他告老還鄉。
看完之後,魏忠賢沉默了片刻,心中那股騰起的殺意竟慢慢消散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甚至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疲憊。
跟孫瑋這種老頑固鬥了這麼多年,你死我活,究竟圖個什麼?
罷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心中暗道:
罷了,孫瑋這老家夥,年紀也確實大了,沒幾年活頭了。
咱家這次……就做個“好人”吧。
在皇上麵前替他說幾句好話,準他體麵致仕,放他回鄉養老。
臨走時,再從內帑撥點銀子賞他,
也算是對他這個還算能乾事的“能吏”的一點褒獎,顯得咱家寬宏大量。
魏忠賢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從他珍而重之地收起那封鬼王信開始,
從他放棄對孫瑋落井下石的那一刻起,
他內心深處某些根深蒂固的東西,已經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種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改變,正在潛移默化中發生。
待處理完孫瑋乞骸骨奏章的事,魏忠賢才恍惚記起,堂下似乎還站著個人。
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定睛看去,
隻見錦衣衛都指揮使田爾耕仍垂手躬身立在原地,
臉色變幻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爾耕,”
魏忠賢揉了揉刺痛的額角,連續的驚嚇已經讓他疲憊不堪,
“還有何事?”
田爾耕聞聲,上前半步,壓低聲音稟報道:
“廠公,今日清晨,北鎮撫司衙門口……
發現了許顯純許大人的……屍身。”
魏忠賢瞳孔微微一縮。
田爾耕繼續道:
“許大人……身中數十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