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下午,日頭偏西。
一支由步戰車、重型越野卡車組成的混合車隊,
卷著漫天塵土,如同一條鋼鐵長龍,
沿著官道疾馳而至,最終緩緩停在了山海關巍峨的城牆外。
七百餘裡路程,對於這些鋼鐵巨獸而言,並非難以逾越的天塹。
關城之下,早已黑壓壓站滿了迎接的人群。
為首者,正是腰背挺直如鬆的老督師孫承宗,身旁站著頂盔貫甲的山海關總兵馬世龍。
更後麵,是眾多聞訊趕來的遼東軍將、老卒,他們翹首以盼的,
不僅是那位神秘的鬼王殿下,更是在等待一位曾帶領他們浴血奮戰的老帥——熊廷弼。
車隊停穩,引擎的轟鳴漸漸低沉。
頭車艙門打開,鐘擎率先躍下,一身荒漠迷彩作戰服上沾染著旅途的風塵。
緊隨其後的是滿桂、昂格爾等特戰隊員,
人人戎裝肅殺,行動間帶著一股百戰精銳的剽悍之氣。
“老督師!何須如此大禮!”
鐘擎眼見孫承宗就要下拜,急忙搶上幾步,
雙手穩穩托住老督師的手臂,不讓他拜下去。
然而,孫承宗身後的馬世龍及一眾遼東將領、老兵們,
卻已齊刷刷單膝跪地,甲胄摩擦之聲一片,
聲音洪亮:
“恭迎鬼王殿下!”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台步戰車的艙門也被推開,
一個小身影歡快的竄了出來,口中歡呼著:“叔父——!”
直撲向將領隊列中的曹文詔。
曹文詔那張慣常嚴肅的臉上瞬間綻開笑容,彎腰一把將侄子曹變蛟高高抱起,
上下打量著,用力拍了拍小家夥結實的後背,臉上儘是開懷。
短暫的寒暄過後,現場的氣氛卻並未完全放鬆。
孫承宗、馬世龍,以及許多當年曾追隨熊廷弼征戰遼沈的老兵舊部,
目光都不由自主望著鐘擎一行人的身後,更投向了車隊。
就在這時,那台步戰車的後艙門再次緩緩開啟。
先下來的是一位手持禪杖的僧人——圓覺法師。
他下車後,側身讓開,然後小心的攙扶著一人,緩緩踏下車來。
那人身形高大,卻略顯佝僂,穿著一身與孫承宗款式相同的深藍色布質工裝。
他臉上刻滿了困頓留下的溝壑,麵色是一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
嘴角、眉骨處依稀可見未曾完全消退的淡紫色淤痕,那是多年牢獄生涯留下的印記。
雖然鐘擎已為他診治,但短短兩日,遠不足以恢複舊觀,行走間仍能看出一絲虛浮。
然而,最令人心驚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陷的眼窩中,
目光卻如同未曾熄滅的炭火,在灰燼下執著地閃爍著。
當孫承宗看清這張既熟悉又陌生飽經磨難的麵孔時,身軀劇烈一晃,
老淚瞬間奪眶而出,順著臉上的皺紋肆意流淌。
他嘴唇哆嗦著,向前踉蹌幾步,伸出顫抖的雙手。
熊廷弼也看到了老友,那雙看慣生死、曆經沉浮的眼中,也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掙脫了圓覺法師的攙扶,努力挺直了腰板,同樣伸出微微發顫的手。
兩雙曾執掌過千軍萬馬、也曾於案牘間為國事熬儘心血的手,終於緊緊握在了一起。
沒有過多的言語,隻是用力地握著,仿佛要通過這緊握,
傳遞這數年隔絕的牽掛,確認彼此都還真實地活著。
“飛白兄……苦了你了……”
孫承宗聲音哽咽,幾乎難以成句。
他看著老友那些無法完全掩蓋的傷痕,那是詔獄酷吏和漫長囚禁留下的烙印。
熊廷弼搖了搖頭,嘴角努力扯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稚繩……還能再見,已是邀天之幸。”
他看著孫承宗身後那些激動不已的舊部,神情之中有愧疚,有欣慰,更有無儘感慨。
周圍一片寂靜,唯有塞外的風聲掠過城頭旌旗,獵獵作響。
許多當年跟隨熊廷弼血戰過的老兵,此刻已是熱淚盈眶,
紛紛低下頭,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的濕潤。
馬世龍早已泣不成聲。
他是熊廷弼第二次經略遼東時提拔起來的舊部,
深知老帥冤屈,更感念其知遇之恩。
如今見老帥受儘折磨、蒼老至此,心中悲憤和重逢的喜悅交織,難以自持。
熊廷弼鬆開孫承宗的手,顫巍巍走上前,俯身用力握住馬世龍的手臂,將他扶起。
他看著這張被邊關風沙刻滿痕跡的臉,重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