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辦公室內,秦昭收拾起桌上試卷,將數學卷子扣下來,打算開學將語文卷和英語卷交給另外兩位老師。
有人敲了敲屋門,探頭進來:“老秦,忙著呐?”
“剛接完轉學生。”秦昭看到同事,感慨道,“今年真是奇,居然來了倆。”
“正好跟你說這事兒,剛查了下學期的課本,你們班估計要差一套。”
每個班的教材都是學年前預訂,偏偏下學期來了兩個轉學生,庫裡隻有一套富餘的書。
秦昭懵了:“那怎麼辦?”
“讓其中一位家長帶孩子去買吧,像西單圖書大廈之類的地方,應該都有。”
“你這話說的,多出來的那套給誰?”秦昭歎氣,“一桃殺兩士,這不是給我找事兒麼?”
那人左右望望,確定四下無人,快步走了進來,順勢將門帶上,悄聲道:“要我說,多的教材給那男孩兒吧,你知道他為什麼轉學嗎?”
秦昭見他鬼鬼祟祟,搖頭道:“不知道。”
“他媽可那啥了,天天盯著學校教啥,打電話舉報班主任,學校換了兩個老師,她都不滿意,這不就折騰轉學了……”那人嘖嘖道,“小孩之前的學校,鬨來鬨去到最後,沒人願意帶他在的班。”
“啊?”
秦昭聽完將信將疑,但思及浩柏母親逼問另一名轉學生的成績,頓時覺得此事有可信度。當老師久了就會明白,教學是職業生涯中最容易的一環,如何跟形形色色的家長打交道,那才是最考驗人的。
那人勸道:“我也是好心,當班主任不容易,保護好你自己。”
“行,謝謝,我想想吧。”
午後,雪花紛紛揚揚,頃刻落滿樹梢,世界被染成亮白色。
次臥,屋內窗簾拉著,投下昏黃的影,兒童上下鋪靜悄悄的,欄杆處露出些許被角。
楚有情輕輕將門帶上,跟隨楚無悔,來到了主臥。
眾人從龍人居歸來後,孩子們休息睡午覺,大人們則小聲閒聊。她們坐在窗邊,壓低音量,交談起來。
“沒想到她考砸會那麼傷心。”楚有情感慨,“我小時候成績差也這樣?”
冬忍午飯時泣不成聲,讓楚有情深感震撼,試圖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是否有過這般刻骨銘心的時刻。
“不,你當時和陳釋驄一樣厚臉皮。”
楚無悔無情地吐槽:“還真給你撿到寶了,彆人都擔心孩子成績,到你這裡完全反過來。”
相較於自尊心極強的小女孩,楚有情簡直沒心沒肺,完全愣頭青。
“她要是這麼在乎,不然我跟她爸商量一下,找人給她課外補補英語?”
“班主任剛打了電話,說英語老師知道了,讓孩子課間和放學後多找自己,看能不能追回前三年的進度。”楚無悔略一停頓,“如果還是不行,到時候就補吧,我給你找人。”
“好。”
“還有一件事,她沒趕上訂購教材,下學期的書要自己買。”楚無悔道,“班主任說,主科老師們有富餘的舊書,給她湊了一套,但有幾門課是新編教材,他們也剛拿到新書,就得自己跑圖書大廈之類的。”
班主任專程電話致歉,解釋學校教材的庫存,還提供了具體的書單,承諾隻要度過下學期就好。
楚有情點頭:“行,那我過兩天,就帶她去買。”
入學的瑣事交代完畢,懸起的重石也就落下,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楚有情麵色和緩,真心實意道:“姐,謝謝你,一直忙前忙後。”
“畢竟小孩不是小貓小狗,總不能眼看著你養壞了。”
“所以,你也喜歡冬忍吧?”
此話一出,楚無悔抬起眼皮,瞧妹妹傻嗬嗬的模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自己的女兒,你自己喜歡吧。”
楚無悔氣不過,恨鐵不成鋼道:“受不了,不是你生的,還這副樣子,真成已婚婦女了,天天就聊自己孩子……”
如果時光倒轉十年,她決計想不到,妹妹能為養娃眉開眼笑。
楚有情理直氣壯:“婦女怎麼了?婦女才有力量呢,手裡拿著掃帚,要是男人不聽話,就把他們掃出去。”
楚無悔不禁恥笑:“就你還掃出去?做過家務麼你?”
“婚不婚的先不提,但我最近發覺,養小孩也挺好的,沒我當年想得那麼糟。”
“直接跳過懷孕生子,不用承擔生育風險,你當然不糟了。”
“那誰讓大多數人都執著自己的血脈呢?我做的事情,他們也不敢。”
楚有情揚起眉頭,不屑一顧地開口:“說什麼血濃於水,實際多少人是湊巧投胎到同一個家門,被迫天天打交道,否則連朋友都做不成。”
這話頗犀利,又不留情麵,倒有幾分才女曾經的傲氣了。
楚無悔沉默片刻,說道:“我建議你打個車,直接到咱媽家裡,當著她的麵兒說,彆跟我扯這些。”
“那有什麼可說的,跟你說還有意義。”
窗外大雪紛飛,很快在地麵堆砌出銀白的雲,雪粒在迷蒙的空際遊蕩、閒逛,簌簌地落。
楚有情坐在窗前,她潑墨的柔順長發,被瑩白的雪襯得更黑,凝視著眼前人,一字一句道。
“姐,我不是由於跟你流著相同的血液,才會叫你姐的。”
“是你選擇成為了我的‘姐姐’,我才叫你姐的。”
風停雪住的時候,午間的夢也醒了。
上鋪,冬忍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發愣,覺得自己睡了好久,以至於身體都微麻。她來京後,第一次哭得酣暢淋漓,淤積心底的爛泥排出,五臟六腑都變得輕盈,輕飄飄的。
冬忍動動手指,接著翻了個身,朝向欄杆側臥,忽聽床下窸窸窣窣。
下一秒,陳釋驄的腦袋冒出來,他眼睛黑幽幽,雙手扶著欄杆,應當是踩著下鋪的床,探頭觀察她蘇醒情況,像動畫片裡謹慎鑽出洞的小鼴鼠。
“你醒了?”
“嗯。”
不知為何,冬忍篤定,他等候許久,一直在期盼自己醒來,先前強忍著沒說話。
果然,陳釋驄雙眼亮起,提議道:“看不看動畫片?小姨也有CD機。”
冬忍搖了搖頭。
他望向拉起的窗簾,似看到純白的戶外:“或者我們出門轉轉?”
她繼續搖頭。
“那你想乾什麼?”
“驄驄哥哥,你帶英語書了麼?”
冬忍思考數秒,禮貌地問:“能不能借我看看?”
片刻後,冬忍和陳釋驄各占書桌一角,麵前鋪開教材和作業本,低頭開始學習。她依據陳釋驄的指導,將書後的配套光盤放入CD機,很快聽到優美女聲朗誦英語課文。
冬忍翻開課本,又瞥向身邊人:“會影響你麼?”
陳釋驄搖了搖頭,他麵對數學作業,變得沉悶起來,半趴在桌子上,用筆寫寫畫畫。
伴隨流利清晰的範讀錄音,冬忍聽完了第一單元的課文和單詞,又開始背誦陌生詞彙,深深將其印刻進腦子。她還無法準確地念出來,但依靠一遍又一遍默寫,牢牢記住它們的模樣,以免再經曆大字不識的恥辱。
屋裡隻餘沙沙的翻頁聲,還有反複重播的英文錄音,時間在暖熱的臥室流逝得很慢,又像流淌得特彆快,讓另一人逐漸坐不住。
陳釋驄做完數學作業,一溜煙地躥到窗戶,貼著玻璃觀察外麵。
“外麵下雪了,我們出去玩會兒吧。”他歡聲提議,“小姨說你以前很少看見雪。”
冬忍埋頭抄詞,回道:“等等吧。”
小男孩隻得怏怏地坐回來,再次取出寒假作業,寫起下一科。
又過了一段時間,冬忍依舊端坐桌前,如小山般巋然不動,沒有挪窩的意思。
“還要學麼?”陳釋驄提醒,“你都學了兩個多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