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好像有誰被滿地的包裹絆倒了。
這年頭沒有手機電腦,車上也沒有電視,人們都睡得很早。
車廂裡此起彼伏的打鼾聲,幾乎能蓋住列車運行的噪音。
半夜的時候,原本閉著眼睛的何長宜忽然睜開了眼。
她悄無聲息地坐起來,借著窗外投進的月光,隱約看到包廂門的把手在轉動,發出細碎的聲音。
“嗬——呸!”
謝世榮忽然響亮地吐了口痰,把手定住,過了好一會兒,外麵的人沒再繼續動作。
謝迅踩著包裹,探到何長宜鋪位旁,低聲道:
“何小姐,彆怕,還沒出國呢,車上都是貨,他們也就是來試試水,不敢真的闖進來的。”
何長宜問他:“出國就敢了?”
謝迅還沒說話,謝世榮咕噥了一句:“怕死做什麼倒爺……還睡不睡了?不睡到外麵待著!”
謝迅衝何長宜擺擺手,輕手輕腳地回了原位。
一夜無話,包廂門上的把手沒再轉過。
第二天,天光微亮,車廂裡就熱鬨了起來。
此時列車已經過了山海關,離國境線越來越近。
車上的鐘國人互相攀談,交流著彼此的來意,大多是來淘金倒爺,小部分是來公乾考察的乾部。
不過不管是什麼身份,乘客們都或多或少帶了些貨物以備出售,賺取一些路費。
帶的最多的是皮夾克,其次是假阿迪達斯,還有鞋子、手套、帽子、內衣,甚至有人帶了一匣子的大大泡泡糖準備去峨羅斯賣。
人們口中談的都是生意經,有個帶發夾的,甚至還沒等到出國,他的貨就被其他人高價收走。
謝家叔侄在這趟車上的熟人不少,不斷有人來找他們聊天。
作為少見的女倒爺,大家對何長宜也很感興趣,但見識過她昨天的“英姿”後,對於這個過於厲害的女人,沒人敢主動招惹,大多是假裝路過,悄悄打量幾眼,再心滿意足地離開。
謝世榮和老鄉用家鄉話說著什麼,指了指包廂門,又搖搖頭,愁眉苦臉又咬牙切齒。
何長宜猜他們在說昨夜的事。
這趟車果然不太平。
第二天意外的風平浪靜,火車轟隆隆地駛向國境線,在第三天的清晨停在了霍勒津。
這是在鐘國境內的最後一站,邊檢和海關上車檢查。
何長宜因沒有辦理健康證明,被要求下車在檢疫所進行檢查,還要交一百三十塊錢的查體費,價格相當昂貴,而檢查項目隻有量血壓和查血型。
幸好她在上車前賺了兩百塊錢,要不然就要卡在這一步出不了國,差點功虧一簣。
當何長宜拿到一紙健康證明回到車上時,卻發現車廂空了大半,隻剩下寥寥幾人。
包廂裡,謝迅守著行李,謝世榮不知去處。
見她回來,謝迅驚訝地說:“你怎麼沒去買貨?”
何長宜奇怪地問:“買貨?買什麼貨?”
謝迅一拍腦門:“我忘了提醒你,人民幣不能帶出國,沒用完的錢最好趕緊花掉。在車站商店買了衣服再到峨羅斯賣掉,不僅能回本還能掙點兒,大夥兒現在都去搶購了,你也趕緊去吧!”
聞言,何長宜連忙下車,朝著車站大廳奔去。
霍勒津的車站麵積不大,裡麵擠滿了人,車上的乘客都在這裡了。
“沒貨了,沒貨了,都賣光了!彆擠了!”
何長宜才到商店門口,就聽到人群簇擁中的售貨員喊著沒貨了的聲音。
她心中一沉,腦中飛速轉動,心想要怎麼把手裡剩下的人民幣藏起來,另一邊的車站郵局裡忽然傳來叫賣聲。
“阿迪達斯,阿迪達斯,四十五塊錢一套不講價!”
來不及多想,何長宜飛奔過去,把口袋裡的錢都堆到櫃台上。
“我要三套!”
售貨員麻利地收了錢,扯出三件“阿迪達斯”塞給何長宜,與此同時,在商店裡沒買到貨的人都湧了過來,急不可耐地將兜裡的人民幣趕在出境前花光。
櫃台上幾大捆的“阿迪達斯”迅速賣光,沒一會兒售貨員又開始喊:“沒貨了沒貨了!”
何長宜鬆了口氣,可算把人民幣都花出去了。
這裡衣服的定價比西單要貴十五塊,同樣的價格在西單能買四套半,但好歹在出境前給了個花錢的去處,吃點小虧也無妨。
車站傳來鳴笛聲,站務員催促人們趕緊上車。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直到回到包廂坐下,火車開動,何長宜才有心去看剛剛買的三套“阿迪達斯”。
然而,衣服甫一攤開,何長宜就是一頓。
——這褲子怎麼一條腿長,一條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