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頭願意繼續聊下去,劉波反而不著急了。他拿起桌上的啤酒,給老頭的杯子裡倒滿,順著老頭的話問道:“聽您這話,大爺您以前也混過江湖?”
老頭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又吸了一口煙,這次是一個長長的“大回籠”,煙霧在他的肺裡停留了片刻,才緩緩從嘴巴和鼻子裡噴出來。
白色的煙霧像一層薄紗,將他的臉龐籠罩在其中,看不清表情。
過了幾秒,他才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調侃:“你這小子,處處想套我的話啊。”
劉波依舊是坦然的笑容,沒有絲毫掩飾,“哪能呢,就是吃飯的時候閒聊,話趕話罷了。反正現在也沒事,要是我說的話不合適,咱就不說,您接著吃,接著喝。”
他心裡清楚,像老頭這樣的老江湖,硬逼是沒用的,隻能慢慢來,順其自然。
這話似乎說到了老頭的心坎裡。他又吸了幾口煙,原本渾濁的眼睛裡突然冒出一縷精光,像黑暗中亮起的星火。
“聊也不是不行,邊吃邊喝邊聊,挺好。”他指了指桌上的炒粉和炒飯,語氣帶著一絲嫌棄,“就是這東西,下不了酒。”
劉波立刻明白了,他轉頭對著瘦猴說道:“去跟老板說,讓他趕緊送點下酒菜過來,不用挑,什麼快就送什麼,多送點!”
“好勒,哥!”瘦猴立馬站起身,跑得飛快,連手機都沒拿,直接衝到遊戲廳後台,跟老板當麵交代。
老頭看著瘦猴的背影,喝了一口啤酒,眼神裡多了幾分欣賞,“你這小子挺有意思,這個年紀能這麼機靈,腦子夠活,觀察力也不錯,比那些整天就知道喝酒吹牛逼的爛仔強多了。”
劉波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哪有您說的那麼好,我就是覺得跟您老人家投緣,想多聊幾句。”
他心裡清楚,有些話不用點破,大家心裡都明白,說透了反而沒意思。
而且他總覺得這老頭不一般,尤其是之前看到老頭對王濤的那些動作,更是斷定老頭身手不凡——能拉攏就拉攏,就算拉不攏,也沒什麼損失,畢竟兄弟那邊已經拜師成功了。
“彆一口一個老人家,叫我林老頭或者老林就行。”老頭擺了擺手,語氣很隨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場。
劉波連忙搖頭,“那可不行,您比我年長那麼多,怎麼也得叫一聲大爺,就叫您林大爺吧。”
林大爺沒有再堅持,隻是點了點頭,“行,你想聊,那咱就聊一會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年紀大一點還在混的,要是認出我,多少也知道點我的事。”
接下來的聊天裡,劉波漸漸摸清了林大爺的過往——林大爺以前確實是混江湖的,而且是很早的一批,早在三十年前的七十年代就已經在道上闖出名堂了。
“那時候可比現在亂多了。”林大爺喝了口酒,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在回憶過去。
那時候不禁槍,火車站、汽車站、醫院這些地方,可不隻兄弟盟那些扒手小偷,搞不好就有人拿著槍抵著你的腦袋,把你拖到沒人的地方。
他頓了頓,手指在酒杯邊緣輕輕摩挲,“那時候還有一幫人專門搞‘黑疙瘩’,就是現在說的D。我以前就乾這個的,專門在邊境把東西運到內地。那時候手裡還有些早年從櫻花國那邊留下來的****,後來還搞到了一大批仿*****。”
劉波聽得心裡一驚,他知道七十年代亂,卻沒想到會亂到這種地步。“那時候……買槍很容易嗎?”他忍不住問道。
林大爺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絲自嘲,“容易得很,那時候一兩百塊錢就能買***槍,我們都叫它‘巴掌’,揣在懷裡方便得很。”
就在這時,瘦猴回來了,身後還跟著遊戲廳的老板。
兩人手裡各端著一個大托盤,托盤上放著四五個涼菜——拍黃瓜、涼拌豬耳、醬牛肉,還有五六個熱菜——炒花甲、烤串、辣子雞,熱氣騰騰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哥,林大爺,先吃著,老板說其他菜馬上就好。”瘦猴一邊放下托盤,一邊擦著額頭的汗。
有了酒有了菜,兩人聊得更深入了。林大爺說,他們那時候的團夥聲勢浩大,一共有一百來號人,每個人手裡都有家夥,要麼是****,要麼是“巴掌”。
“那時候掙錢比印鈔廠還快,日子過得瀟灑得很,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林大爺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懷念,可眼神卻漸漸沉了下來。
說著,林大爺伸手解開了上身粗麻襯衫的紐扣,露出了布滿傷疤的胸膛和胳膊。那些傷疤密密麻麻的,有的是長長的劃痕,邊緣凹凸不平,像一條條猙獰的蜈蚣盤在身上;有的是圓形的槍傷,雖然已經愈合,卻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在胳膊、肩膀、小腹這些地方都能看到。
劉波看得瞳孔一縮,這些傷口一看就處理得很粗糙,每一道都像是從鬼門關裡爬出來的證明——換成彆人,受這麼重的傷,大概率早就沒命了,可林大爺卻活了下來。
林大爺重新扣上襯衫紐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你們現在這些混江湖的,跟我們那時候沒法比。我們那時候給人腦袋開個窟窿,就跟玩似的,把人丟到深山老林裡,根本沒人知道。現在你們想弄死個人,還得躲躲藏藏,生怕被警察抓住。”
“那林大爺,您以前……殺過人嗎?”劉波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林大爺笑了笑,伸出手掌,正反麵來回撥弄了幾次,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吃了什麼,“隻多不少。”
劉波的心臟猛地一跳——“隻多不少”,意思是最少也有十幾個,甚至二十幾個?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在報亭裡天天曬著太陽、賣報紙收電話費的老頭,以前竟然是手上沾過這麼多人命的狠角色。
“那您現在怎麼會在報亭賣報紙和雜誌呢?”劉波忍不住問道,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聽到這話,原本還帶著幾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氣勢的林大爺,眼神瞬間暗淡了下來,像被風吹滅的蠟燭。
他右手大拇指再次撬開一瓶啤酒,站起身,拿著酒瓶走到遊戲廳門口,對著門口的地麵緩緩倒了下去。
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地麵流淌,形成一條長長的細線,直到酒瓶裡的酒全部倒完,他才停下動作。
“故人陸續凋零,現在這世上,就剩我一個老頭子了……”林大爺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每年清明,也就我給他們燒燒紙,跟他們說說話。”
劉波愣住了——上百人的團夥,怎麼可能全沒了,就剩林大爺一個?他臉上的震驚根本藏不住。
林大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轉頭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滄桑和無奈,“江湖路哪有你看到的那麼瀟灑?能善終的,沒幾個。”
他拍了拍劉波的肩膀,力道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我這樣一個老家夥,能活下來,找個輕鬆的活安享晚年,已經是那幫老兄弟夢寐以求的了。”
夜風從門口吹進來,帶著一絲涼意,林大爺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孤獨。
劉波看著他,突然覺得,那些所謂的“江湖恩怨”“瀟灑歲月”,到最後,隻剩下滿肚子的回憶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