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夜空,三星在隅。時至深夜,寒夜如冰。
三更半夜不便回旅店,幸好有篝火為伴。無聊之際,方圓想起爺爺送彆時說的話:“闖蕩江湖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太陽/城最好不要去;如果去了太陽/城,一定要去霸王廟祭掃楚家墓,特彆要祭拜一個叫方小姝的前輩!”
這話的意思不難理解,但意圖百思不得其解,方圓不禁搖頭苦笑。他曾追問緣由,爺爺隻是鄭重地給了一本親手摘抄的《夢溪筆談》,什麼都沒說。
方圓取出《夢溪筆談》對著篝火翻看,書中記載著鬥轉星移、日月交蝕、海市蜃樓、鑄鏡和鑄劍工藝等知識,似乎與太陽/城和楚家墓毫不相乾。奇怪的是,爺爺叮囑一定要祭拜的方小姝竟然變成了方少姝,背後有什麼奧秘呢?
到太陽/城隻有兩天,發生的事情比以往的兩年還要多。先是因牽涉司馬空空的“黃龍竊案”上了惡人榜,成為眾矢之的;昨遭遇林鳳,說司馬空空在“黃龍竊案”中偷的是南宮錢莊的賬冊而非“群芳譜”,還遭林鳳的伏擊;昨晚“問天”銀票被盜,桃源居捕風捉影栽到自己頭上;昨晚霸王廟抓鬼邂逅玉羅刹,心底泛起漣漪,一絲牽掛揮之不去,今晚鬼使神差去了普安寺,而玉羅刹竟和明月樓合作,要把被盜的“問天”銀票栽贓給自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方平刁鑽機靈,好像什麼都知道,結為兄弟倒是快事一件;昨天中午時林鳳告知張雪和王風在普安寺,花小雲卻三更半夜半路接走,還勸告自己投靠刀斧堂,不知葫蘆裡賣什麼藥。普安寺戒備森嚴,為什麼對張雪王風不設防?
最令方圓揮之不去的當然是玉羅刹——惡行惡人還是妙語妙人?真是啼笑皆非而又魂牽夢縈。忽聞一聲淒厲的“嗚嗚”聲,猶如鬼哭狼嚎,令人心驚膽戰。方圓本能地一怔,環目四顧,四周漆黑一團,草木在寒風中驚得瑟瑟發抖。這種聲音昨晚在霸王廟聽過,他定了定神,把書放回懷中,往火堆裡加了一把柴,火焰更高了,但照亮的範圍還是很有限,不見人影。怪嘯聲再次響起,好像在身後的黑暗中。
方圓忽麵露喜色,轉身注視著黑暗興奮地說:“楚姑娘,是你嗎?請出來吧!”
楚姑娘沒有出來,清亮圓潤的笛子聲響起,旋律忽隱忽現,猶見高山流水,其韻悠揚委婉,儼若行雲流水。息心靜聽,愉悅之情油然而生。
這是一曲《高山流水》,曾見證了俞伯牙與鐘子期“子之心而與吾心同”的佳話。鐘子期死後,俞伯牙為之摔琴絕弦,終身不操,足見知音難覓。
方圓陶醉在美妙的旋律中,玉羅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朦朧的火光中,她仍蒙著麵,長發飄逸,長裳飄舞,飄飄然宛若天女下凡。
方圓擦了擦眼,喜出望外地說:“楚姑娘,真的是你!”
玉羅刹施施然走近,方圓退到火堆的另一邊,請玉羅刹烤火。
“你不怕鬼嗎?怎知是我?”玉羅刹笑了笑,聲音很柔美。她抱玉笛於胸前,很自然地蹲下取暖,像是遇到了老朋友。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身單影隻,邂逅佳人,多麼美妙誘人的景象!方圓喜不自勝地說:“心中無鬼不怕鬼,心有靈犀一點通。當年鐘子期聽到俞伯牙的《高山流水》時,沒這麼驚豔。”
“方公子以知音自居,心中卻一定在罵我。”玉羅刹順手拾起一根樹枝挑旺火焰,映著火光,眼波如一泓秋水。
方圓釋然說:“沒有,沒有。楚姑娘答應項翌栽贓於我,開始我心存疑慮,現看到了楚姑娘,明白楚姑娘的用意了。還要謝謝楚姑娘,剛才在普安寺踩斷樹枝時為我解圍。”
“明白就好,我要走了。”玉羅刹說著欲起身。方圓急說:“楚姑娘,祝你生日快樂!”
玉羅刹詫說:“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方圓笑了笑,說:“聽陳誌中說的,再過會兒就錯過你的生日了。”
玉羅刹黯然說:“謝謝你的祝福。我的生日應該為我娘過,整整二十年前,是她在這樣天寒地凍的黑夜中經曆千辛萬苦把我生下來的。”
方圓感慨說:“說得好,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每個人的生日都應該為母親過。”
玉羅刹歎說:“不說這些了。陳誌中還說了些什麼?”
方圓說:“他懷疑你所做的事都和翠屏山莊有關,懷疑你不是那三戶逃往日月島的林姓的後人。項翌要調查你的身世。”
玉羅刹說:“隨他們吧,我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汙的。”
方圓注視著玉羅刹的眼睛,說:“楚姑娘,陳誌中對你好像‘愛之彌深,恨之彌切’,得不到你也要毀了你。”
玉羅刹不屑地一笑,說:“他不敢的,除非他找死,養尊處優的人最怕死。他是‘冷血屠夫’陳輝英的獨子,號稱‘混世魔王’,滿肚子壞水,擅長渾水摸魚拉選票。項翌找他真的找對人了。”
方圓由衷地說:“楚姑娘冰清玉潔,一身傲骨,令人敬佩!今生得以結識,真是三生有幸!”
玉羅刹認真地說:“彆專說些恭維話,我還是惡人榜上的妖女。一個女人,聲名狼藉如惡人榜所述,還有臉做人嗎?”
方圓笑了笑,說:“在惡人榜上,我是個多餘的人。其實,我是無意中從林龍手中救了司馬空空,讓我名上惡人榜真是殺雞用了宰牛刀。我與楚姑娘雖然隻是萍水相逢,但相信楚姑娘名上惡人榜也另有隱情。”
玉羅刹咬牙說:“方公子是懷璧之罪,我是墊腳之石。丐幫的弟子向來不是白死的,都要死得光榮,尤其是像施德義那樣有地位、有權勢的人。施德義縱情聲色,甚至吸食‘白霜’,他在樓外樓糟踏一位姑娘,我救出姑娘時他追趕撲空而墜樓,當時看他還能坐起來。花小雲緊跟著跳下,卻說他死了,死得蹊蹺。”
方圓說:“楚姑娘懷疑施德義當時沒死?”
玉羅刹微點頭,說:“燭影斧聲,為了爭權奪利,曆史上的謎案舉不勝舉。花小雲的前身本來就遭人置疑,如果真相敗露,刀斧堂將顏麵掃地。”
方圓恍然說:“原來楚姑娘知道真相,所以要把楚姑娘妖魔化,遭人唾棄,誰也不會相信你。”
“我也不敢肯定。”玉羅刹忽笑嘻嘻地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也不應該這麼相信我。”
方圓卻很認真,說:“楚姑娘蕙質蘭心,絕不是裝出來的,也是無法裝出來的。”
“是嗎?”玉羅刹瞪大眼睛注視著方圓不說話。方圓被看得很不自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玉羅刹眯眼笑了,嬌聲說:“喂!你剛才在看什麼書呀?武功秘笈嗎?”
“喔!是《夢溪筆談》,爺爺送的。我正在想爺爺叫我來太陽/城的目的,答案好像就在書裡,可是內容差不多背下來了,還是不明白爺爺的用意。楚姑娘聰明絕頂,幫我想想。”方圓說著掏出一本書遞給玉羅刹。
“這書歸我了。”玉羅刹話音未落,身子像一朵浮雲般飄然而去,眨眼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這姑娘捉摸不透,方圓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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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雲把張雪和王風帶到桃源居,由四個衛士扶他倆進“桃源閣”。
“桃源閣”裡燈火通明,城主劉宗恒、副城主林貴福、總管劉鬆海已在恭候,三人起身相迎。劉宗恒抱拳致意說:“花堂主辛苦了!花堂主手到擒來,不愧為‘活鐘馗’!”
“不用客氣,全托劉城主洪福。”花小雲很大度,連抓人的過程也不加解釋,一本正經地說:“隻是,張雪和王風臭名昭著,劉城主怎可請他倆做法師?”
劉宗恒麵露愧色,說:“花堂主說得對,是劉某失察。前幾天霸王廟鬨鬼鬨得凶,太陽/城百姓人心惶惶。這兩個惡徒改名易姓冒充法師,自詡能抓鬼。為使百姓安寧,劉某抓鬼心切,聽信了他們的鬼話,慚愧。既已抓回,請花堂主交給劉某處置吧!”
花小雲沒有再發難,爽快地說:“劉城主,太陽/城的事你作主。我是以私人身份來玩的,不問公事。”
劉宗恒感歎說:“花堂主公私分明,佩服!夜很深了,請花堂主回房休息吧!”
花小雲告辭而去。
劉宗恒目送花小雲出去,鬆了口氣,上去解開張雪的穴道。張雪猛地站起來展開雙臂,如餓虎撲食般地撲向劉宗恒。劉宗恒大吃一驚,本能地用右臂奮力一推,張雪跌了出去。林貴福和劉鬆海立即衝上去按住張雪。劉宗恒的頸部被抓出一道紅紅的抓痕。
劉宗恒立即警惕地上前解開王風的穴道,王風也好像中了邪似的亂撲,幸好劉宗恒早有準備立即把他製住。劉宗恒惱聲說:“我們中了項翌的詭計了。”
劉鬆海詫異地說:“城主,他們好像又被鬼迷住了!”
劉宗恒搖搖頭說:“不是鬼。聽說全/能教的邪術之中有一種‘攝魂大法’,能控製人的心智,有可能是中了‘攝魂大法’。”
劉鬆海忙叫人去取藥為劉宗恒療傷,卻發現抓痕變黑,驚聲說:“城主,不好了,有毒!”
劉宗恒皺眉說:“很痛,有劇毒!幸好隻抓破一點皮。”
林貴福憤怒地說:“城主,項翌為了爭奪城主之位,居然想謀殺你,讓我帶人去踏平普安寺!”
江山向來都是打下來的,武鬥最符常人思維。
劉宗恒搖搖手陰陰一笑,說:“不可衝動,張雪王風的事不宜鬨大!再說城主是百姓選出來的,用不著動武。哀兵必勝,我不妨假裝中毒,以贏得百姓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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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在芙蓉崖山腳下烤火取暖,思緒萬千。
天上的星星越來越稀,東方的天空開始發白,路已灰蒙蒙依稀可見。現在動身,去太陽/城正好大天亮。
方圓撲滅火堆,以防火種燒山,然後拍掉身上的灰塵上路。由於連續兩夜未曾合眼,加上連夜奔波,覺得口乾舌燥,能喝上一口熱水也是無比的享受。
沒走多久,發現路旁不遠處有個小村莊。
方圓走進小村莊,發現家家戶戶都還關著門,有座破舊的祠堂裡透出淡淡的光亮,傳來清脆的木魚聲。祠堂的大門虛掩著。方圓輕輕推開門,探頭向裡張望,見堂內紅燭高照,香煙彌漫;正堂上首供著一尊高大的塑像,藍頭發,卷卷的藍頭發,很藍很藍的,翠藍的;堂下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頭纏藍巾,麵朝供台,合雙掌於胸前,屈膝盤坐在蒲團上,全神貫注地傾聽供台前的一位法師講經。法師就是在普安寺看到的那個藍發男子李洪,他盤坐在蓮座上,滔滔不絕地說:“……一旦修煉成功,我們就可以像師父‘轉世如來’一樣,不用吃飯,不用喝水了。”
方圓覺得好奇,情不自禁地走進去聽,自己又饑又渴,不相信世上會有不用吃喝的功夫。
藍發法師李洪接著說:“我把一夜來所講的佛法概括一下。我們全/能教與全真教是同宗異脈,但比全真教更圓滿;我們師父‘轉世如來’無所不能,是全真教祖師重陽子的師兄。師父創造‘全/能神功’讓常人修煉,最終目的是度人到‘天國世界’,永享大自在。”
“昨晚講的是‘消業功’,是‘全/能神功’的六種神功之一,是初級階段。‘業力’是導致常人生老病死的根本原因。常人做了壞事就會產生‘業力’,家族中、祖輩上也可以積下‘業力’。唯有修煉‘全/能神功’才能‘消業’,並把‘業’轉化為‘德’而做一個全身充滿‘德’的好人,返本歸真,無病無災,長生不老。任何人隻要煉成這最低層次的‘消業功’,就足夠享用三生了。”
“要修煉‘全/能神功’上層次,首先要‘提高心性’。‘提高心性’的最佳途徑就是‘去情’,親情、友情、男女之情、愛恨情仇、塵世間的一切,全是出自於這個‘情’。這個‘情’要是不斷,你就修煉不了。修煉就得在磨難中修煉,看你能不能割舍拋棄七情六欲。能否‘去情’,是檢驗修煉成敗的標尺。”
“有什麼不能割舍拋棄的呢?生你元神的那個母親才是你真正的母親。你在六道輪回中,哪個是你父母,哪個是你配偶,哪個是你兒女,兩眼一閉,誰也不認識。”
方圓越聽越覺得邪門,直倒胃口,即使給水也喝不下去,意欲離開。
“你們誰知道‘安邦神劍’?”李洪話鋒突轉。
方圓聽到“安邦神劍”,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
所有信徒都舉起手,前排有一個青年信徒積極地站起來,說:“李師父,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