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雨幕依舊沒有收斂的意思,反倒借著清晨的風勢,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水網,將軍部大院籠罩得嚴嚴實實。
哨兵換崗時,望著門口那個被雨水浸泡了整夜的身影,腿肚子都有點發顫。
康團的軍靴陷在沒過腳踝的積水裡,褲腳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橄欖綠,渾身上下的軍裝像被墨水泡過,水珠順著帽簷成串往下淌,在下巴尖彙成細流,可他脊背挺得比旗杆還直,目光像淬了鋼的釘子,死死釘在軍部大樓的台階上,連眨眼都帶著股不容撼動的狠勁。
“李強哥,這……這真要出大事啊?”準備換班的哨兵小張湊到另外一個哨兵身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眼尾不住往康團那邊瞟,手裡的步槍被攥得發燙,“狼牙出來的老英雄,在雨裡站了十多個鐘頭,就為了那點軍功?要是真被人搶了,這事兒捅出去,怕是能把咱們軍區的頂子都掀了。”
名為李強的哨兵皺著眉沒說話,隻是從崗亭裡摸出塊乾毛巾,猶豫了半天還是塞回了褲兜。
他昨晚勸了不下五回,遞熱水被康團用胳膊肘擋回來,送雨衣被對方捏著領口推回崗亭,最後康團隻冷冷丟了句“我站在這兒,不是要你們可憐”,就再沒理過他。
此刻看著康團胸前那幾枚被雨水洗得發亮的勳章,李強忽然覺得喉嚨發緊——那枚一等功勳章的邊緣有個明顯的凹痕,是當年在邊境排雷時被彈片崩的,這樣的人會拿軍功開玩笑?
就在軍部門口的空氣凝重如鐵時,炮火陣地的廢墟裡正騰著另一種火氣。
冷鋒一腳踹開臨時搭建的監控室帳篷,帆布上的泥水被震得飛濺,正砸在屏幕邊緣,在上麵洇出一片深色的汙漬。
他盯著眼前這片狼藉,眉頭擰成了死結。
彈藥庫的鐵皮頂被掀飛了半塊,斜插在十米外的泥地裡,露出黑黢黢的窟窿,像被野獸啃過的骨頭。
幾門榴彈炮歪歪扭扭地倒在一邊,炮管上還掛著燒焦的帆布碎片,炮口沾著凝固的泥漿。
最紮眼的是那些被判定“陣亡”的士兵,正紮堆蹲在積水窪邊,有人用樹枝在泥地上劃著圈,有人乾脆把鋼盔扣在臉上,連看都懶得看他這個來調查的人。
冷鋒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你們班長呢?給我滾過來!起來回話!你們是怎麼讓個毛孩子把陣地掀了的?三道崗哨是擺設?紅外網是睜眼瞎?”
被點名的王班長猛地抬起頭,鋼盔下的臉漲得通紅,“噌”地站起來,泥水順著褲管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串坑:“你這話問的!我們怎麼知道?倒是你們戰狼帶進來的好苗子,八歲能把三道崗哨當成自家後院,把彈藥庫當成鞭炮攤,這本事你們教的?我手下三個兵現在還蹲在那兒當‘屍體’,你讓他們跟你說說,那小子的匕首快得能刮起風!”
他往前衝了兩步,指著身後那些垂頭喪氣的兵,聲音陡然拔高,震得雨珠都在帳篷頂上亂跳。
“昨天晚上清點彈藥,就因為那小子摸進來殺人,手刃了我們七個崗哨,然後亂丟彈藥和手雷,咱們提前標定的坐標全廢了,連備用引信都炸成了灰,整個炮火陣地現在就是個擺設!你現在來問我怎麼陣亡的?我倒想問問你們,軍功的事辦得那麼齷齪,逼得個孩子拿炮膛撒氣,這賬該怎麼算?”
冷鋒的臉瞬間沉了下來,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的槍套上。
倒不是想動武,是被這話戳得火往上湧。
他見過這個王班長,上次聯合演習時還一起喝過慶功酒,這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被新兵蛋子頂撞都能笑著擺手,此刻卻像換了個人,眼裡的火氣幾乎要噴出來,額頭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炸開。
“王班長,你說話注意點!”冷鋒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咬牙的力道,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演習還沒結束,你分不清友軍和敵人了?軍功的事有導演部裁決,輪不到你在這兒陰陽怪氣!”
“陰陽怪氣?”王班長冷笑一聲,突然指著遠處被熏黑的彈藥庫殘垣,那片焦黑的土地上還冒著絲絲白煙,“那你去問問那邊的焦土,昨天是不是你們戰狼的人,把那個孩子關起來,像審犯人似的訓了幾個小時,還把人家班長關了禁閉,甚至搶了人家老爹的軍功?現在人家把陣地炸了,你們倒來問我們怎麼守的?我告訴你,我這些兵雖然被判定‘陣亡’了,但眼睛沒瞎!”
他猛地一拍胸脯,“我們是‘屍體’,可‘屍體’也有耳朵!那孩子炸完陣地跑的時候,喊的是‘憑什麼搶我爹的軍功’,聲音在雨裡飄得老遠!你們要是把事辦得敞亮,用得著他來掀咱們自家的攤子?”
這話像顆燒紅的釘子,狠狠砸進冷鋒的耳朵裡。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喉嚨發緊。
冷鋒也聽說了,昨天陳榕被邵斌關起來時,確實吵著要軍功,他當時隻當是小孩子胡鬨,覺得這娃不知天高地厚,現在被王班長戳穿,臉上竟有些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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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等到演習結束,你自己去跟龍隊說,不要在這裡瞎逼逼,否則,你會承擔軍事責任,媽的,還窩裡反了……”
“查監控!”冷鋒不再理會這個因為無能陣亡而發怒的屍體,猛地轉身,一腳踹開監控設備的機箱蓋,“我倒要看看,這小兔崽子到底有什麼通天的本事!”
隨後,技術員手忙腳亂地調出錄像,手指在鍵盤上抖得像篩糠。
屏幕上的畫麵因為雨水有些模糊,卻足夠看清真相。
陳榕穿著件明顯不合身的後勤馬甲,領口能塞進去兩個拳頭,縮在給陣地送補給的卡車後鬥裡,腦袋埋在帆布堆裡,隻露出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像藏在草垛裡的小狼崽。
卡車過第一道崗哨時,哨兵檢查駕駛室,他就趁著帆布晃動滾到輪胎後麵,身子貼得跟輪胎上的紋路似的。
過紅外感應網時,他竟順著車底的橫梁爬了過去,身子蜷得像隻貓,四肢緊緊扒著金屬架,連傳感器的警報都沒觸發,那姿勢比偵察兵的動作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