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更加漫長和黑暗。羅盤的光芒已被收回,他們隻能摸著冰冷光滑的岩壁,在絕對的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文明的骸骨和虛無的未來之上。
終於,那麵巨大的岩壁再次無聲滑開。
外界凜冽的寒風和沙塵瞬間湧入,帶著現實世界的冰冷觸感。東方的天際已經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冰冷的魚肚白。一夜,就在這驚心動魄的真相揭示中過去了。
山脊之下,影閣追兵的蹤跡已經消失,不知是被觀星者手段驚退,還是暫時撤離重整。但兩人都知道,追獵遠未結束。
秦戈站在冰冷的晨風中,深深吸了幾口帶著沙塵的凜冽空氣,似乎想借此壓下翻騰的心緒。他臉上的茫然漸漸褪去,重新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堅韌所取代。信念可以崩塌,但生存的本能還在。
他極目遠眺西方。那裡,黑風脊的山脈依舊連綿起伏,更遠處,則是被晨曦微光勾勒出的、更加荒涼險惡的無儘沙海和戈壁——那片被稱為“西極絕域”的生命禁區。
“他們指向西邊,”秦戈的聲音沙啞,“‘叛逆者’的線索。如果這世上還有一線生機,或許就在那片絕域之後了。”
他沒有說“破開囚籠”之類不切實際的話,那目標太大,太遙遠,足以壓垮任何人。此刻,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朝著那渺茫的方向前進,活下去,走下去。
顧霆默默點頭。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已然閉合、毫無痕跡的岩壁,將那個埋葬著驚天秘密的觀測所深深埋入心底。
兩人沉默著,開始沿著險峻的山脊向下跋涉。氣氛沉重得如同鉛塊,誰也沒有說話,各自消化著那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
找到昏迷藏匿的玄時,她依舊未醒,但氣息似乎平穩了一些,隻是額頭依舊滾燙,仿佛身體正在與某種內在的衝擊激烈對抗。秦戈檢查了一下她的狀況,眉頭緊鎖。
“她的情況很麻煩,‘星髓’的力量不是那麼好承受的。”他沉聲道,“必須儘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讓她靜養,否則就算醒來,也可能神智受損。”
但這片剛剛經曆風暴和追殺的區域,哪裡又有安全可言?
他們簡單的清點一下,幾乎一無所有——水囊早已空癟,食物告罄,秦戈的皮囊裡也隻剩下最後一點清水和幾塊硬得硌牙的肉乾。
真正的絕境求生。
晨曦微弱的光芒徹底驅散了夜色,將這片殘酷而荒涼的大地暴露無遺。黑色的山岩,黃色的沙海,構成一幅單調而死寂的畫麵。
他們不敢停留,秦戈在前,顧霆背負著玄,沿著山麓,向著西方那片更加死寂的戈壁灘行進。每一步都異常艱難,鬆軟的沙地,尖銳的碎石,消耗著他們本就不多的體力。
口渴、饑餓、疲憊、以及內心那沉重的絕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們的意誌。
日頭逐漸升高,溫度開始急劇攀升。夜晚的酷寒迅速被白日的灼熱所取代。毒辣的陽光直射下來,沒有一絲雲彩的遮擋,沙地很快變得滾燙,熱浪扭曲著遠處的景物。
顧霆的嘴唇乾裂出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著火焰。背上的玄變得越來越沉,仿佛背著一座山。
秦戈的狀態稍好,但也是汗流浹背,臉色被曬得通紅。他不斷觀察著地形,試圖尋找任何可能的水源或遮蔽處,但目之所及,隻有無儘的黃沙和礫石。
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水滴,迅速蒸發。
就在顧霆感覺視線開始模糊,腳步踉蹌,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走在前麵的秦戈猛地停下腳步,蹲下身,仔細查看地上的沙土。
“有腳印!”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急促,“不是我們的!是新的!通向那個方向!”他指向右前方一片風蝕嚴重的雅丹地貌區域。
腳印?在這種絕地?
顧霆精神一振,連忙湊過去。果然,在沙地上,有幾道模糊卻確實存在的腳印,似乎屬於某種靴子,指向那片如同迷宮般的風蝕土林。
是敵?是友?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惕和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在這種絕境下,任何變數,都可能意味著危險,也可能意味著轉機。
“跟上去看看。”秦戈握緊了長刀,做出了決定,“小心點。”
兩人調整方向,沿著那斷續的腳印,小心翼翼地向著那片如同魔鬼城堡般的雅丹地貌靠近。腳印消失在了一片巨大的、如同屏風般的風蝕岩後麵。
秦戈示意顧霆停下,自己則貓著腰,如同狩獵的豹子般,悄無聲息地摸到岩壁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望去。下一刻,他的身體猛地僵住,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意外的東西。
他迅速縮回頭,對顧霆做了一個極度警惕和噤聲的手勢,臉色變得異常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他用口型,無聲地對顧霆說了兩個字,“官兵”
顧霆看清那口型,瞳孔驟然收縮。官兵,這兩個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顧霆幾乎被疲憊和絕望麻木的神經,讓他瞬間繃緊了身體。
紫宸城驚變、畫苑殿追殺、玄武門亡奔……這一切的起源,不正是源自宮廷內部那深不見底的漩渦嗎?影閣的觸手能伸到西北,誰能保證朝廷的勢力、甚至某些早已被滲透的軍府,沒有參與其中?在這片遠離王化的絕域,突然出現身份不明的官兵,其意味,遠比凶悍的馬賊或神秘的影閣更加令人不安。
秦戈的眼神銳利如初,之前的頹唐和茫然被強烈的警惕取代。他對顧霆快速打了幾個手勢,示意他帶著玄原地隱蔽,自己則再次悄無聲息地探向風蝕岩的邊緣,更加仔細地觀察。
顧霆的心臟怦怦直跳,他艱難地拖著玄,縮到另一塊岩石的陰影後,儘可能壓低呼吸,豎起了耳朵。
風在雅丹土林間穿梭,發出嗚咽般的怪響,掩蓋了大部分細微的動靜。但漸漸地,一些模糊的人聲和金屬碰撞聲夾雜在風聲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