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針落在肩頭時,張深的指節正抵著眉心,壓製住體內翻湧的陰煞。
山林的暮色浸得空氣發沉,他靠在老鬆樹下打坐,膝頭攤著半卷殘破的《隱訣》,墨跡被山霧洇得模糊。靈力在經脈裡遊走時滯澀得像灌了鉛,每到丹田處就會撞上一團黑氣——那是剝離塵念時未除儘的心魔餘孽,此刻正借著他對鐘晚的牽掛瘋狂滋長,燙得經脈陣陣發疼。
“靜心……”
氣音從齒間溢出,卻壓不住腦海裡的畫麵:鐘晚在歸塵閣廢墟裡攥著碎銅錢哭喊的模樣,安全屋窗台上她沒帶走的發繩,還有玄清弟子追殺時,她踩著自己教的步法奔逃的背影。喉間泛起腥甜,張深猛地咳出一口血,濺在《隱訣》“絕情守道”四個字上,殷紅得刺目。
【連自身都護不住,何談護她。】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尖摩挲過頸間的玉佩殘片——那是鐘晚的那塊,剝離塵念時崩裂的碎片,他偷偷留了半塊。冰涼的玉麵貼著掌心,還能聞到極淡的、屬於她的梔子花香,混著鬆脂的澀味,在鼻間纏成解不開的結。
三年前師父臨終前的話突然撞進腦海:“隱者之道,在藏心於塵,而非絕心於塵。”當時他隻當是師父動情失道後的胡言,如今才懂其中深意——他強行剝離鐘晚的塵念,自以為能護她周全,實則是重蹈了守舊派“絕情為道”的覆轍,既傷了她,也亂了自己的道心。
山風卷著夜露吹過來,張深攏了攏沾著血汙的月白襯衫,起身往林間深處走。丹田處的陰煞還在灼痛,他卻沒再打坐——越是強行壓製,心魔越是猖獗,倒不如順著這股氣性,看看能走到哪一步。
溪邊傳來窸窣響動時,他正彎腰掬水洗臉。三兩個染著黃毛的混混從樹後鑽出來,手裡拎著木棍,眼神貪婪地盯著他腕間的玉鐲(歸塵閣傳承之物,並非值錢飾品):“這小子穿得人模狗樣,肯定有錢!把鐲子留下,饒你不死!”
張深抬眼時,眼底的陰煞險些破體而出。但他隻是側身避開當頭砸來的木棍,指尖扣住對方手腕輕輕一擰,隻聽“哢嚓”一聲脆響,混混痛呼著倒地。動作依舊利落,卻比往日慢了半拍,收勢時不慎被另一根木棍掃中後腰,鈍痛順著脊椎爬上來,讓他悶哼一聲。
“滾。”
他的聲音沒帶絲毫情緒,卻讓剩下的混混莫名心悸,連滾帶爬地跑了。張深扶著樹乾站穩,指尖摸到後腰的傷口,溫熱的血透過襯衫滲出來,與丹田的灼痛交織在一起。
【果然弱了。】他苦笑。中隱境界崩塌後,靈力十不存三,若不是靠著師門體術底子,剛才恐怕真要栽在幾個混混手裡。可比起力量衰減,更讓他惶恐的是——當鐘晚在現世遭遇危險時,他連及時趕到都做不到。
夜幕徹底落下時,張深在溪邊升起篝火。火苗舔著枯枝,發出劈啪聲響,映得他蒼白的臉忽明忽暗。他掏出玉佩殘片放在火邊,看著玉麵反射的火光,像看到了歸塵閣的燭火,鐘晚曾坐在他對麵學畫符,指尖沾著朱砂,皺著眉問:“張深,你說情緒是心魔,那喜歡一個人,也是錯的嗎?”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冷著臉說“凝神,彆分心”。
“錯了啊……”張深對著篝火喃喃自語,指尖劃過玉佩上的裂痕,“師父當年為救師娘暴露行蹤,引來守舊派追殺,我一直以為他錯了。可現在才懂,他隻是選了‘護人’,而非‘守道’。”
丹田處的陰煞突然溫順了些,像是認同他的話。張深突然想起《隱訣》裡被他忽略的注解:“大隱者,非藏於山林,乃藏心於紅塵。守道者,非絕於情,乃馭於情。”師父當年批注的“情為錨,道為舟”,此刻才真正刻進他的骨血。
【原來不是要斬斷牽掛,是要以牽掛為錨,穩住道心。】
他猛地攥緊玉佩,陰煞帶來的灼痛突然變成了暖流,順著經脈遊走,竟比打坐半日的效果還好。張深閉眼內視,發現丹田處的黑氣正被一絲清靈靈力包裹——那是玉佩殘片裡,鐘晚與塵念共生的氣息,也是他留在銅錢裡的靈力共鳴。
“晚晚……”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喉間發緊,“是我錯了。”
他一直以為“隱”是隔絕於世,卻忘了守門人的使命本就是守護現世;以為“絕情”能強大,卻不知真正的力量源於想要守護的人。玄清的絕情道是無源之水,他之前的中隱之道是閉門造車,唯有師父走的“紅塵守道”,才是真正的大隱境界。
篝火漸漸弱下去,天邊泛起魚肚白。張深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後腰的傷口還在疼,卻比昨夜清明了許多。他知道不能再躲在山林裡——想要救鐘晚,想要穩住道心,想要對抗玄清,必須找到師父當年留下的傳承,那條被守舊派禁毀的“紅塵馭念”之路。
腦海裡閃過古籍記載的地名:忘憂穀。據說那裡藏著師父未寫完的《馭念訣》,記錄著如何以情為引、以念為刃,達成真正的大隱境界。隻是穀中布滿迷陣,且有陰煞盤踞,以他現在的狀態,進去無異於送死。
可他沒有退路。
張深將玉佩殘片貼身戴好,又把《隱訣》塞進懷裡,最後看了一眼東方泛起的霞光——那是鐘晚所在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山林外走,腳步比來時堅定了許多。
“等我。”他對著霞光輕聲說,“這次,換我走向你。”
剛走出山林,手腕上的玉鐲突然發燙,傳來一絲熟悉的陰煞波動——是玄清的人!張深眼神一凜,立刻運轉殘餘靈力隱藏氣息,躲進路邊的灌木叢。
兩輛黑色轎車疾馳而過,車窗半降,能看到裡麵坐著的灰袍弟子,為首的正是玄清的大弟子,正對著對講機低吼:“找不到張深的蹤跡,就把鐘晚抓回來!大師要親自用她的血祭符!”
“是!蘇婉兒已經在綜藝上盯著她了,隨時可以動手!”
轎車的尾氣卷著塵土飄過來,張深的指甲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裡彌漫開來。丹田處的陰煞驟然躁動,卻被他強行壓下——現在不能衝動,他必須先去忘憂穀找到傳承,否則根本不是玄清的對手,隻會白白送死。
等轎車徹底消失在視線裡,張深才從灌木叢裡出來,眼神冷得像冰。他摸出懷裡的《隱訣》,指尖劃過“忘憂穀”三個字,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林的風在身後呼嘯,像是在催促。張深的背影消失在晨霧裡,隻留下一句低沉的誓言,散在風裡:
“玄清,蘇婉兒……若晚晚少一根頭發,我必掀了你這絕情道,毀了你這假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