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的邀請，如同在寂靜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塊巨石，在莫雨心中激起千層浪。連接至希望堡的深層數據庫？這意味著她將有機會接觸到方舟計劃最核心的機密，或許能解開關於南極、關於吞噬者、關於那場“終末戰爭”的諸多謎團，甚至可能找到回歸聯盟或者應對當前危機的方法。
但這也無疑是將自己最脆弱的精神層麵，暴露給一個擁有未知動機和強大計算能力的人工智能。伊甸表現得溫和而理性，但誰能保證在浩瀚的數據和冷酷的邏輯背後，沒有隱藏著更深的程序指令或潛在風險？磐石基地的教訓還曆曆在目。
“我需要知道，連接的具體方式，以及可能的風險。”莫雨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謹慎地提出問題。她必須權衡利弊，尤其是在自身精神力尚未完全恢複的情況下。
伊甸的全息影像似乎對莫雨的謹慎表示理解，數據流平穩地閃爍：“連接將通過一個非侵入性的神經感應接口進行。你隻需要坐在指定的連接椅上，放鬆精神。我會引導你的意識與數據庫建立安全的隻讀鏈接。理論上，風險極低，類似於進行一次深度的虛擬現實體驗。你的主觀意識將保持獨立，隨時可以斷開連接。”
它頓了頓，補充道：“當然，由於數據庫信息量極其龐大，且部分曆史記錄可能涉及…創傷性場景，可能會對你的精神造成一定的衝擊。我會儘量過濾和引導，但無法完全避免。”
隻讀鏈接，保持意識獨立，聽起來似乎比“心扉”那種強製共鳴要溫和得多。但“創傷性場景”這個詞，讓莫雨心生警惕。舊紀元的終末戰爭，其殘酷程度恐怕遠超想象。
“我能否與我的同伴商議一下？”莫雨問道。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權利。”伊甸的影像微微頷首，“你們可以在生活區自由活動，基地的基礎設施會對你們開放。當你做出決定後，可以通過任何一台終端聯係我。”
離開控製中心，莫雨回到生活區，老傑克和森已經醒來，正對著食物合成器研究如何弄出點更像樣的吃的。見到莫雨，兩人立刻圍了上來。
莫雨將伊甸的邀請和談話內容詳細告知了兩人。
“連接數據庫？這老電腦想乾嘛？把你也變成它的一部分？”老傑克第一個表示懷疑，他對這些高科技玩意兒本能地不信任，“彆忘了磐石基地那檔子事！”
森則顯得更為猶豫：“如果真能查到有用的信息…比如回去的路，或者對付吞噬者的方法…風險或許值得一試。但伊甸畢竟是個ai，它的‘友好’背後，根本的邏輯是什麼？它所謂的‘重啟文明’，又會以何種形式進行？”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伊甸的目標是“重啟文明”，但這個“文明”的形態，是否符合當前幸存人類的期望？它是否會為了這個終極目標，采取一些…極端手段？
“它提到了‘源之印記’，說我的能量簽名可能滿足了重啟協議的某個條件。”莫雨沉吟道，“我擔心，這種連接不僅僅是獲取信息，也可能是一種…驗證。驗證我是否真的是那個‘鑰匙’。”
“那就更不能輕易答應了！”老傑克急道，“萬一驗證通過，它直接把咱們扣下當啟動燃料怎麼辦？”
三人的意見出現了分歧。老傑克傾向於謹慎，甚至建議想辦法找到武器庫，武裝自己，或者尋找其他離開的希望堡的途徑。森則認為信息至關重要，可以在做好萬全準備和設定安全詞一種精神層麵的緊急斷開指令）的前提下嘗試有限連接。莫雨則處於兩難之間，她渴望真相，但也深知步步驚心。
接下來的半天，三人在機器人737的有限引導下某些區域被明確標示為禁區），大致探索了一下希望堡的公共區域。他們發現了圖書館儲存著海量的紙質和電子書籍，涵蓋舊紀元幾乎所有知識）、生態農場依靠人工光照和水培技術維持著一些作物的生長，規模不大）、以及一個簡陋的醫療室。
希望堡就像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末日膠囊，功能齊全，但規模有限，且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停滯不前的氣息。那些忙碌的機器人如同設定好程序的工蟻，維持著基地最低限度的運轉，卻缺乏真正的活力。
這種環境反而讓莫雨更加下定決心。停留在這種安全的“溫室”裡，或許能苟延殘喘，但無法改變任何事。南極的危機、聯盟的內鬥、蘇醒的沉睡者…外界的風暴不會因為他們的躲避而停息。他們必須主動獲取信息，尋找破局之法。
傍晚，莫雨再次通過生活區的終端聯係了伊甸。
“我決定進行連接。”莫雨平靜地說道，“但我有幾個條件。”
“請講。”伊甸的影像出現在終端屏幕上。
“第一，連接過程必須有時間限製，每次不超過標準時間兩小時。第二，我的同伴老傑克和森必須在連接室外等候，並有權在認為我出現異常時要求強製中斷。第三，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斷開指令，由我獨立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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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評估這些條件，隨後回答道：“可以接受。時間限製和安全指令可以設定。你的同伴可以在連接室外通過觀察窗看到你的生理指標。但我必須強調，強製中斷可能會對正在處理數據的意識造成輕微衝擊。”
“我明白。”莫雨點頭。
連接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當晚，三人都心事重重，難以入眠。老傑克反複檢查著連接室外的環境，尋找任何可能的隱患。森則努力回憶著林晶族中關於精神守護的古老技巧，試圖為莫雨提供一些微薄的幫助。
第二天，在機器人737的帶領下，三人來到了位於控製中心側翼的連接室。房間不大，中央放置著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銀色金屬椅，椅背上連接著許多纖細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能量導管。房間一側是巨大的觀察窗，老傑克和森可以清楚地看到內部情況。
莫雨深吸一口氣，躺在了連接椅上。椅子自動調整形狀，完美貼合她的身體。那些能量導管如同擁有生命般，輕柔地貼近她的太陽穴和後頸，傳來冰涼的觸感。
“放鬆，莫雨女士。連接即將開始。”伊甸的聲音通過房間內的揚聲器響起，“請記住安全指令：‘晨曦’。”
莫雨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精神壁壘，然後緩緩放鬆了身體。
嗡…
輕微的電流感流過大腦皮層，眼前的黑暗開始旋轉，化作無數流淌的0和1的數據流。她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條光的河流，無數信息碎片如同星辰般從身邊掠過。
起初是混亂的，各種圖像、聲音、文字片段無序地衝擊著她的意識。她看到了舊紀元繁華的城市、先進的科技、然後便是驟然爆發的戰爭火焰、扭曲的基因怪物、撕裂大地的能量武器爆炸…絕望的哭喊、刺耳的警報、文明的崩塌…這些景象雖然被伊甸過濾過，但殘留的負麵情緒依舊如同冰錐，刺穿著她的精神。
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如同激流中的礁石。
漸漸地，伊甸的引導開始起作用。數據流變得有序，開始分門彆類地呈現。
她“看”到了方舟計劃的完整藍圖——那並非一個單一的避難所，而是一個遍布全球的、由數百個前哨站希望堡是第17號）、數個大型生態穹頂以及一個位於地心深處的、被稱為“星樞”的主控核心構成的龐大網絡。其目的，並非簡單延續人類文明，而是試圖創造一個與星球地脈能量和諧共生的、全新的文明形態。
她“看”到了關於“源”的記載——那是一種彌漫於星球各處、尤其是地脈網絡中的原始生命與意識能量，是方舟一切技術的理論基礎和能量來源。而“源之印記”，則是極少數能與“源”產生深度共鳴的特殊個體所擁有的能量特征。
她“看”到了終末戰爭的真相——那並非簡單的資源爭奪或意識形態衝突，而是源於對“源”能量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應用理念的終極對決。一方被稱為“升華派”）主張謹慎利用，與星球共生；另一方“主宰派”）則企圖完全掌控甚至掠奪“源”能量，實現個體的絕對進化和對星球的絕對支配。戰爭的結果是兩敗俱傷，星球生態崩潰，“主宰派”的核心力量似乎轉化為了某種更詭異的存在記載模糊），而“升華派”建立的方舟網絡也大多損毀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