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那張布滿溝壑的臉,在燈籠光下白得像一張紙。
他哆嗦著嘴唇,看看牢裡那兩個生死不知的衙役,又看看站在門口,身上沾著草屑與血點的林凡,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王……王大人……”
他終於擠出幾個字,轉身就跑,那佝僂的身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提著燈籠的胳膊瘋狂搖擺,嘴裡含混不清地叫喊著,消失在甬道深處。
死牢,再一次被黑暗與血腥味徹底統治。
角落裡,那個瘦得像根竹竿的慣偷,兩眼一翻,又一次很乾脆地昏了過去。
而那個一直打著呼嚕的醉漢,此刻卻坐直了身體,一雙眼睛在黑暗裡亮得嚇人,他死死捂著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
林凡靠著冰冷的鐵柵欄,胸口劇烈地起伏。
他活下來了。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伴隨著刺鼻的血腥氣,讓他陣陣作嘔。
他看向牢房最深處。
屠三已經將那個高個子衙役扔在了牆角,自己則重新盤腿坐下,那龐大的身軀,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身上的血腥味,比牢裡任何地方都要濃重。
林凡挪動著發軟的雙腿,走了過去。
他在屠三麵前站定,鄭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多謝。”
屠三沒有看他,隻是盯著自己那雙沾滿了血,大如蒲扇的手。
“老子不欠李家的了。”
他的聲音粗嘎,像兩塊石頭在摩擦。
“那兩個人,算我還的。”
他殺了一個人,欠了李家一條命。
如今,他廢了李家兩個人,算是把這條命,還了回去。
賬,算得很清楚。
林凡聽懂了。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從懷裡,摸出了那個還帶著體溫的油紙包。
他把紙包打開,裡麵是四塊金黃色的,散發著麥香的酥餅。
他將紙包,放在了屠三的麵前。
屠三眼皮動了動,依舊沒有說話。
林凡沒有勉強,他拿起一塊酥餅,轉身走向那個蜷縮在角落裡的醉漢。
醉漢看到他走近,抖得更厲害了。
林凡將酥餅遞到他麵前。
“吃點吧,壓壓驚。”
醉漢愣住了,他看著那塊酥餅,又看看林凡,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
他猶豫了許久,才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塊酥餅。
林凡又拿起一塊,走到了那個昏過去的瘦偷兒身邊,將酥餅放在了他蜷著的身體旁。
做完這一切,他才拿著最後一塊酥餅,回到牢門口,靠著柵欄坐下,小口小口地,慢慢咀嚼。
他需要補充體力。
就在這時,甬道儘頭,傳來了密集的,帶著金屬碰撞聲的腳步。
火光大盛,驅散了整條甬道的黑暗。
王丞哲走在最前麵,他的臉上再無半分在縣衙門前的從容,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般的陰沉。
張捕頭和十餘名手持火把鋼刀的精銳衙役,緊隨其後。
當他們看到甲字三號房內的景象時,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
王丞哲的視線掃過地上呻吟的矮胖衙役,掃過牆角昏死的高個子,最後,落在了牢房裡的三個人身上。
一個盤膝而坐,渾身浴血的殺人犯。
一個縮在角落,抱著酥餅瑟瑟發抖的醉漢。
還有一個,是靠在門口,衣衫淩亂,臉上卻平靜得可怕的書生。
王丞哲的拳頭,在袖袍下,攥得死緊。
好一個李家!
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縣衙的死牢裡,行凶殺人!
這是在打他的臉!
這是在踐踏大夏的法度!
“把門打開。”
他的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冰。
張捕頭立刻上前,用備用鑰匙打開了牢門。
兩名衙役衝進去,粗暴地將那兩個行凶失敗的同僚拖了出來。
“郎中!”王丞哲沒有看他們,隻是冷冷下令,“治,彆讓他們死了。”
“本官,還有話要問。”
那兩名衙役被拖走,王丞哲這才走到了牢門口,隔著柵欄,看著林凡。
“你,沒事吧?”
“學生無礙。”林凡站起身,對著王丞哲行了一禮,“全賴這位屠三壯士,仗義出手。”
王丞哲的視線,轉向了牢房深處那座沉默的“山”。
屠三也抬起頭,迎上了這位縣令大人的審視。
他的眼神裡沒有畏懼,隻有一種亡命之徒特有的,無所謂的平靜。
王丞哲看了他很久,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這個點頭的動作,無人看懂其中含義,但屠三那緊繃的肩膀,卻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鬆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