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公堂,夜深如墨,唯有堂上幾盞油燈,將王丞哲陰沉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空氣裡還殘留著木頭燒焦的嗆人味道,混合著堂下囚犯身上的酸臭,令人作嘔。
王丞哲看著那幾個被五花大綁、哭天搶地的流民,心中的煩躁與怒火交織,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殺?
殺了這幾個領頭的,能嚇退城外上千張嗷嗷待哺的嘴嗎?
不殺?
官倉被燒,律法何在?他這個縣令的威嚴何在?
這就像一個膿包,一碰就疼,不碰,它就在那裡慢慢腐爛,遲早要了整條胳膊的命。
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堂外傳來。
林凡來了。
他一身青衫,在夜風中微微擺動,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平靜得仿佛隻是飯後出來散步。
他先是看了一眼堂下那幾個麵無人色的囚犯,又抬頭看了看一臉疲憊的王丞哲,拱了拱手。
“大人。”
王丞哲看到他,那股子憋在胸口的鬱氣,總算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你來了。”
他指著堂下,聲音裡滿是壓抑不住的火氣。
“你看看!這就是你給青陽縣帶來的‘富裕’!糧食多了,人也多了,亂子也跟著來了!”
“西城糧倉,被燒了小半,損失糧食近千石!再這麼下去,不等沈家的銀子把咱們的倉庫填滿,這些流民就能把青陽縣給活活吃垮、拖垮!”
林凡靜靜地聽著,等王丞哲發泄完,才緩緩開口。
“大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堵不如疏。”
“疏?怎麼疏?”王丞哲一拍桌子,“本官現在哪有餘糧去疏導他們?本地百姓的口糧,上繳朝廷的賦稅,供給農事司的用度,哪一筆能少?再開倉放糧,就是挖咱們自己的根!”
林凡搖了搖頭。
“學生說的‘疏’,不是白給。”
他走到公堂中央,聲音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堂裡。
“學生有兩個法子。”
“第一,以工代賑。”
王丞哲愣了一下。
“以工代賑?”
“不錯。”林凡接著解釋,“青陽縣想要長久富庶,商路必須通暢。上次學生便提議修路,如今正好是個時機。”
“我們張榜招募流民為工,由縣衙統一調配,修繕並拓寬通往府城及周邊縣鎮的官道。我們不給他們銀子,隻給他們飯吃。每日做工,便可領到兩頓飽飯,若能超額完成,還可額外領一份口糧帶回家給妻兒。”
王丞哲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個法子,他不是沒想過,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讓一群餓瘋了的流民去乾活,他們有力氣嗎?他們肯聽話嗎?萬一在工地上再鬨起來,豈不是更麻煩?
“他們餓得連路都走不動,如何做工?況且人心浮動,稍有煽動,便是一場大亂。”王丞哲提出了自己的疑慮。
“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個法子。”
林凡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
“文道教化。”
“什麼?”王丞哲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這些已經陷入絕望的人來說,填飽肚子隻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安撫他們那顆惶恐不安的心,給他們一個念想,一份希望。”
林凡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學生不才,願親赴流民營地,為他們講學。”
“不講聖人經典,不講之乎者也。隻講最簡單的道理,念最直白的詩文。讓他們知道,勞作有酬,勤懇有飯吃。讓他們明白,青陽縣不是在施舍他們,而是在給他們一個靠自己雙手活下去的機會。”
“用文氣梳理他們心中的暴戾與絕望,用希望代替他們眼中的茫然與瘋狂。”
王丞哲徹底怔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以工代賑,是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