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王夫子那句話,聲音不高,卻像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熱烈喧騰的明倫堂裡。
原本圍著林凡的學子們,臉上的興奮和激動瞬間僵住,紛紛回頭,看向這位縣學裡資曆最老、也最嚴苛的夫子。
那被叫住的學子,更是麵色發白,躬著身子,連連稱是,額頭上已經冒出了汗。
“王夫子……”
他想辯解幾句,卻在王明遠那審視的注視下,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而凝重。
林凡撥開身前的鄭謙,走上前,先是對著王明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王夫子教誨的是。”
他沒有反駁,反而先承認了對方話裡的道理。
然後,他才轉向那名不知所措的學子,溫和開口。
“王夫子是怕你我走了捷徑,忘了根本,這是愛護之言,你要記在心裡。”
“聖人經典,是千年文道的根基,是每一個讀書人安身立命的磐石,這一點,任何時候都不會變。”
他這番話,讓王明遠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可林凡的下一句話,卻讓王明遠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緊緊地鎖了起來。
“但是,”林凡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講堂,“根基是用來承載高樓的,磐石是用來抵禦風浪的。若我們隻守著根基,卻不敢在其上添磚加瓦,那這根基,與一塊埋在地下的死石頭,又有何異?”
他看著堂下所有的學子,一字一句。
“我們讀經典,不是為了變成經典的複述者,而是要站在先賢的肩膀上,去看他們未曾見過的風景,去說他們未曾言明的道理。這,才是對經典,最大的尊重。”
“你!”
王明遠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這番話,聽著句句在理,可每一句,都在挖他信奉了一輩子的治學理念的牆角!
“巧言令色!一派胡言!”
他一甩袖子,不再理會林凡,而是對著所有學子厲聲訓斥。
“明日,老夫要親自考校你們的《論語》!若是連聖人原典都背不全,看你們還如何去‘添磚加瓦’!”
說完,他便背著手,怒氣衝衝地離開了明倫堂。
一場彆開生麵的講學,就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學子們麵麵相覷,心中剛被點燃的火焰,似乎又被澆上了一層名為“考試”的冰水。
“林兄,這王夫子也太固執了!”鄭謙憤憤不平。
林凡卻隻是笑了笑,並不在意。
他知道,理念的衝突,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
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
第二日,依舊是明倫堂。
林凡的第二堂課,還未開始,王明遠夫子便帶著兩個老教習,不請自來,直接坐在了第一排。
他什麼話也不說,隻是將一本厚厚的《論語集注》放在桌上,閉目養神。
那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整個講堂。
學子們一個個正襟危坐,連大氣都不敢喘。
林凡走上講台,仿佛沒有看到王明遠一般,神色自若。
“昨日,我們談了詩的本源。今日,我們便來聊一聊,如何將‘本心’與‘蒼生’,融入我們的文章。”
他剛起了個頭,王明遠便睜開了眼睛。
“林教習。”
他站起身,聲音裡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在談論如何融入文章之前,是否應該先檢驗一下,這些學子,對文章的根本,究竟掌握了多少?”
他不等林凡回答,便直接麵向所有學子,沉聲發問。
“《論語·為政篇》有雲:‘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誰能為老夫解一解,此句何意?又該如何應用於時文策論之中?”
這個問題一出,堂下頓時一片死寂。
這句子他們都背過,注釋也看過,意思是“看一個人的所作所為,考察他行事的動機,審視他安心於什麼。這個人怎麼能隱藏得了呢?這個人怎麼能隱藏得了呢?”
可要說如何應用到策論裡,還當著王明遠夫子的麵,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更何況,隨著王明遠的發問,一股沉重、刻板的文氣,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這股文氣,飽含著數十年苦讀經典的沉澱,厚重如山,壓得在場的學子們心頭發悶,腦中一片空白,連原本記熟的文句,都變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