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縣衙後堂的書房裡,燈火通明。
王丞哲沒有在看公文,也沒有品茶,隻是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畫著圈。
白日裡“文米”大獲全勝的喜悅,早已被一種沉甸甸的憂慮所取代。
他麵前的桌上,放著一張小小的紙條,紙條上的字跡潦草,是他的心腹師爺剛剛呈上來的。
內容很簡單,隻有寥寥數語。
“李家暗流儘出,查一人,下溪村。”
下溪村這個地名,王丞哲有些印象,那是青陽縣最偏遠貧瘠的一個村子,若不是因為林凡的戶籍檔案上寫著這個地方,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注意到。
李家的“暗流”,他這個做縣令的,又豈會一無所知?
那是一股盤踞在青陽縣陰影裡的力量,是李家從販賣私鹽的草莽時代,就一直保留下來的獠牙。
平日裡,這股力量沉寂不動,隻用來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商業糾紛,或是打探消息。
可這一次,他們傾巢而出,不為錢,不為貨,隻為了去挖一個窮鄉僻壤裡,一個少年的根底。
這很不正常。
商場上輸了,就該在商場上找回場子。
李紹元那隻老狐狸,花了十萬兩白銀,非但沒把對手砸死,反而給人家搭了一座登天的梯子,這口惡氣,他不可能就這麼咽下去。
但他沒有選擇繼續用銀子砸,也沒有動用官麵上的關係來施壓,而是選擇了“挖土”。
挖土,就是要刨根。
當一棵樹的根被刨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它離死也就不遠了。
王丞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拿起那張紙條,湊到燭火前,看著它慢慢卷曲,變黑,最終化為一撮灰燼。
“來人。”他對外沉聲喚道。
一名親信護衛快步走了進來。
“去縣學,請林教習立刻過來一趟,就說本官有要事相商。”王丞哲的語氣不容置喙,“記住,悄悄地去,不要驚動任何人。”
……
林凡被從睡夢中叫醒時,還有些迷糊。
當他看到縣令的親衛時,心中便是一凜。
這麼晚了,如此隱秘地召見,絕非小事。
他沒有多問,迅速穿好衣衫,跟著護衛從縣學的後門離開,在夜色的掩護下,一路疾行,再次來到了那間熟悉的書房。
書房裡的檀香,似乎比往日更加濃重。
王丞哲沒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輿圖前,背對著他。
“來了。”王丞哲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學生見過大人。”林凡躬身行禮。
王丞哲轉過身,示意他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回太師椅。
他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
“林凡,你這次的‘文米’之計,打得很好,很漂亮。”
“全賴大人運籌帷幄。”林凡平靜地回答。
“嗬嗬,”王丞哲乾笑了一聲,那笑聲裡沒有半分喜悅,“漂亮是漂亮,可也把人給得罪狠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林凡的眼睛。
“一條蛇,被人打斷了七寸,它會做什麼?”
林凡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揣摩王丞哲話裡的深意。
王丞哲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它不會再傻乎乎地用腦袋去撞石頭,它會縮回洞裡,用它最毒的牙,去咬那個打它的人,最柔軟,最沒有防備的地方。”
書房裡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林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李家,想到了李紹元那張冰冷的臉。
“大人是說……”
“李家,最近有些不尋常的動靜。”王丞哲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林凡的心上,“他們沒有再碰‘文米’,也沒有在生意上動什麼手腳。他們的人,去了很多地方,問了很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