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堂,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三條消息,像是三把淬毒的匕首,在同一時間,從三個不同的方向,齊齊捅向了青陽縣這顆剛剛萌發新芽的心臟。
政治施壓,經濟絞殺,血腥屠戮。
現在,陳望夫子帶來的第四個消息,則是釜底抽薪,直搗黃龍。
府學教習,正在縣學廣場,當眾否定“格物致知”,要將林凡親手建立的一切,連根拔起。
王丞哲的臉,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那是一種混雜著暴怒、憂慮和深深無力的灰敗。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四麵八方湧來的潮水包圍的溺水者,每一次呼吸,都灌進來冰冷的海水。
“林凡,這……這……”
王丞哲指著門外,又指了指桌上的信函,一時竟不知該先處理哪一頭。
“大人,稍安勿躁。”
林凡的聲音,在這種混亂的時刻,卻透著一股異樣的鎮定。
他沒有立刻衝向縣學,也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
他扶著焦急萬分的陳望夫子坐下,然後轉向王丞哲。
“李紹元這一套組合拳,看似招招致命,實則,已經是他最後的瘋狂。”
“他越是如此不擇手段,就越證明他已經黔驢技窮,怕了。”
林凡的分析,像一劑鎮定劑,讓王丞哲混亂的思緒,稍稍有了一絲清明。
“那我們現在……”
“分頭行事。”林凡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老師,您先回縣學,穩住學生。告訴他們,真理越辯越明,讓他們聽,讓他們看,但不要與府學教習發生衝突。我隨後就到。”
陳望夫子看著林凡,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大人。”林凡的視線重新回到王丞哲身上。
“請立刻派人,將那兩位府學教習‘請’到驛館休息。名義上是保護,務必確保,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們不能再見任何外人,也不能傳出任何消息。”
“另外,立刻封鎖四門,許進不許出。徹查黑風嶺血案,所有線索,都指向李家。”
“至於城南糧行……”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想降價,就讓他降。我倒要看看,他李家的糧倉,能撐幾天。”
王丞哲聽著林凡一條條的安排,心中的慌亂,竟奇跡般地平複了下去。
他發現,無論局麵多麼危急,這個少年,總能第一時間找到線頭,理出頭緒。
“好!本官這就去辦!”
王丞哲一拍桌子,重新找回了身為一縣之主的威嚴,大步流星地走出後堂,開始調動人手。
一時間,整個縣衙都動了起來。
一隊隊衙役奔赴城門,一隊捕快前往驛館,仵作與書吏,也匆匆趕往黑風嶺。
然而,李紹元的攻勢,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還要猛。
王丞哲的命令剛剛下達,府城傳來的流言,就已經在縣城的士紳圈子裡,發酵了。
“聽說了嗎?府城那邊都傳遍了,說林凡是個妖人,他那‘文米’是邪術種的,吃多了會斷子絕孫!”
“怪不得黑風嶺那地方能長出莊稼,原來是用的邪法!”
“還有那‘格物致知’,府學來的大人物都說了,是歪理邪說,會帶壞小孩子!”
一些原本就心存觀望,沒有簽下契書的鄉紳,此刻更是人心惶惶。
李家的手段太狠了,黑風嶺十幾條人命,說沒就沒了。
這青陽縣的天,怕是要變回去了。
就在此時,李家的管家,竟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縣衙大堂。
他沒有帶任何護衛,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對著剛剛坐堂的王丞哲,躬身一禮。
“王大人,我家老爺聽說府學教習正在撥亂反正,特讓小的來問問,大人何時將那妖言惑眾的林凡捉拿歸案,還青陽縣一個朗朗乾坤?”
這已經不是暗示,這是赤裸裸的逼宮!
他拿著府學教習當令箭,逼著王丞哲,對林凡動手!
“放肆!”
王丞哲拍案而起,怒目圓睜。
“區區一個家奴,也敢在本官麵前談論國法?來人,給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李家管家沒料到王丞哲竟如此強硬,臉色一變,被兩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了出去,很快,外麵就傳來了殺豬般的慘嚎。
打狗給主人看。
王丞哲用這一頓板子,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但他心裡清楚,自己已是強弩之末。
府城的壓力,李家的逼迫,城內的流言,樁樁件件,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