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靜室,落針可聞。
林凡盤膝於榻上,麵色蒼白如紙,額角有豆大的冷汗不斷滲出,順著臉頰的輪廓滑落。
那股來自紫府文宮深處的刺痛,並未因他停止催動浩然之氣而消散,反而像是紮根的毒刺,化作了億萬根無形的鋼針,在他的神魂深處瘋狂攪動。每一絲念頭轉動,都像是被這鋼針碾過,帶來神魂撕裂般的劇痛。
他能清晰地“看”見,那顆璀璨如鑽的文心之上,一道微不可見的裂痕,仿佛是絕世美玉上的一道瑕疵,觸目驚心。而且,隨著內部力量的衝擊,這道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而堅定地蔓延!
文宮之內,那片由浩瀚文氣彙聚成的金色海洋,此刻正波濤洶湧,徹底失去了控製,瘋狂地衝擊著文宮的壁壘。每一次撞擊,都讓林凡的身體隨之劇顫,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的精神世界即將在這片金色狂潮中徹底崩塌、溶解。
天地灌頂,福禍相依。
這股力量太過龐大,超出了他當前境界所能承載的極限。
強行駕馭,結果便是器毀人亡。
林凡沒有慌亂。
越是危急的關頭,他的心神反而愈發沉靜。
他沒有試圖去強行鎮壓那暴走的文氣,也沒有去修補那道裂痕。因為他明白,堵不如疏。
他隻是雙手在身前,結成一個古樸而玄奧的手印。
這個法門,並非來自任何典籍,而是在文氣灌頂的瞬間,與那磅礴的信息一同,烙印在他神魂深處的本能。
它不教人如何“堵”,隻教人如何“疏”。
心神合一,林凡的意識,仿佛化作了一葉扁舟,主動投入了那片狂暴的金色海洋之中。
剛一進入,一股滔天的巨浪就狠狠拍下,他的意識之舟瞬間支離破碎!但林凡沒有退縮,破碎了,便再凝聚!他一次又一次地衝入其中,不去對抗風浪,而是順著那股最洶湧的潮流,去追溯其源頭。
這股力量,從何而來?
府衙之前,萬民的歡呼;台階之上,知府的激賞;大儒身側,發自內心的欣慰;甚至是被拖下去的陳鬆,那悔恨交加的恐懼……
一幕幕畫麵,在他心湖中流淌而過。
這一次,他不再是旁觀者。他的心神,仿佛與這股力量融為了一體,他聽到了!他聽到了那喧囂畫麵背後,無數細微卻真實的心聲!
“蒼天有眼啊!我兒的冤屈終於昭雪了!”——這是一位老母親喜極而泣的祈禱。
痛快!這等才子,才配做我青州案首!”——這是一名年輕學子發自肺腑的激賞。
“善惡有報,公道長存!”——這是一位老吏對法度得以彰顯的欣慰。
他漸漸明白了。
這灌入他體內的,不僅僅是青州府積攢千年的文脈之氣。
其中,更夾雜著一種東西。
是“人心”。
是百姓對“正義”得以伸張的認可,是學子對“才華”不被埋沒的期盼,是官府對“法度”得以維持的宣告。
這股力量,因他而起,卻並非隻屬於他。
它承載著這座城池,此刻所有人的意誌與期盼。
“文以載道……”
林凡的心中,浮現出這四個字。
過去,他以為“道”,是聖賢書中的道理,是經義文章裡的微言大義。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領悟。
所謂的“道”,並非虛無縹緲的空談。
道,在人心。
道,在眾生。
他的詩詞文章,之所以能引動天地異象,之所以能讓他登臨案首,不僅僅是因為文采斐然。
更是因為,那些詩詞中所蘊含的“不屈”、“清高”、“堅韌”、“豪情”,恰好與此刻青州府百姓心中那股鬱結之氣,產生了共鳴。
民心如水,文氣如舟。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強行催動這股力量,去凝聚一個隻為了“守護”自身的符文,便是將這承載著萬民期盼的“舟”,當成了他自己的私人物品。
這艘舟,自然會抗拒。
那道裂痕,便是“人心”的警告。
想通了這一層,林凡隻覺得渾身一輕,那股針紮般的刺痛,竟奇跡般地減弱了許多。
他不再將這股力量視為需要征服的猛獸,而是將其看作一個需要溝通的朋友。
他的心神,不再是駕馭扁舟的舟子,而是化作了水本身,主動融入了那片金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