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呆立在門口,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他眼睜睜看著林凡從一個瀕死的傷者,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周身的氣息就徹底變了。
那種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
前一刻,林凡還是緊繃的,疲憊的,仿佛一根隨時會斷裂的琴弦。
可現在,他鬆弛了下來,與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契合。
他伸手拿起茶壺,這個簡單的動作在周正眼裡,卻顯得無比協調,仿佛那茶壺本就該由他拿起。
他倒水,水流彙成一線,注入杯中,靜謐無聲。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周正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想問什麼,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焦急與驚慌,都被眼前這平靜的一幕給衝散了。
林凡飲下那杯水,將杯子輕輕放回桌麵。
他的手指,不經意間,落在了那份《青州水利圖考》的拓本上。
周正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見,林凡的手指所觸及之處,那條代表著“無名支流”的墨線,顏色竟肉眼可見地加深了一分。
那不再是死板的墨跡,而像是真正有了生命,在圖紙上無聲地,緩慢地流動。
這已經超出了周正的理解範疇。
“林兄,你……”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乾澀沙啞。
林凡抬起頭,看向他,臉上沒有了之前的蒼白,反而透著一種大病初愈後的清透。
“周兄,我沒事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沒事?怎麼可能沒事!”周正終於回過神來,指著林凡胸口的血跡,急切地開口,“那是孫家的‘縛虎衛’!八個人結陣,就是軍中悍卒都討不了好去!你……”
“我明白。”林凡打斷了他。
他沒有去解釋自己是如何破陣的,也沒有去描述那燃燒文宮基石的凶險。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他看著周正,認真地問:“周兄,你覺得他們為何要這般不死不休?”
周正一愣,下意識地回答:“自然是因為明倫堂之事,你讓他們顏麵儘失,又擋了他們的路……”
“是,也不是。”林凡搖了搖頭。
“他們真正怕的,不是我林凡一個人,也不是知府大人的威嚴。”
林凡的手指,從那份水利圖上緩緩抬起,指向窗外,那片被黑暗籠罩的青州府城。
“他們怕的,是‘公道’這兩個字,有朝一日,會真正落在這片土地上。”
“他們怕寒門子弟不再任由他們愚弄,怕販夫走卒也能挺直腰杆說話,怕他們世代沿襲的特權與利益,被新的規矩所取代。”
周正沉默了。
林凡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尖針,刺破了世家大族那層光鮮亮麗的外皮,露出了裡麵最真實、最自私的內核。
“堵不如疏。”林凡的聲音再次響起,“水患如此,人心亦然。”
“隻靠殺戮與壓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今日殺了這八個暗衛,明日他們會派出十八個,八十個。隻要他們的根基還在,這種事,就永遠不會停止。”
“那……那該如何是好?”周正徹底被林凡的思路帶著走了,他感覺自己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林凡的視線,重新落回桌上。
這一次,他看的不是水利圖,而是周正之前帶來的,那些府學的課業文稿。
“想要改變一潭死水,就要挖開一條新的河道,引來活水。”
“想要改變青州文風,就要從根子上著手。”
林凡站起身,雖然身上依舊帶著傷,但他的腰杆,卻挺得筆直。
“周兄,我想向知府大人,呈上一份策論。”
“什麼策論?”
“關於青州府學改革的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