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手,攥著韁繩,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那句“進城”,平靜得像是在說“喝茶”,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他瞬間定下心神。
“好嘞,公子!”
老張應了一聲,聲音裡重新找回了那份樸實的底氣。
他一抖韁繩,馬車重新啟動,沿著高坡,向著那頭匍匐在天地間的巨獸,緩緩駛去。
距離越近,那座城的輪廓就越是清晰,也越是令人心生渺小。
城牆不是用尋常的青磚砌成,而是一種泛著鐵青色光澤的巨石,每一塊都打磨得嚴絲合縫。牆體上,歲月留下的不是斑駁,而是一種被風沙與戰火反複淬煉後的沉重質感。
官道在臨近城門百丈處,驟然收束,彙入一條更為寬闊的“神道”。
車流人流在此彙聚,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
林凡坐在車內,透過車窗的縫隙,安靜地觀察著。
排在他們前麵的,是一支掛著“江南織造”旗號的龐大商隊,數十輛大車滿載著絲綢布匹,管事正滿臉堆笑地與一名城門官吏交涉,袖口下隱約可見一角銀票的痕跡。
在他們身側,幾名騎著高頭大馬、衣著華貴的公子哥,根本無需排隊,直接亮出一塊令牌,便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從特殊通道揚長而去。
更遠處,幾個背著簡陋行囊的書生,正被城門戍衛盤問,神情局促不安,與那些公子哥形成了鮮明對比。
富貴與貧窮,權勢與卑微,在這座巨大的城門之前,被劃分得清清楚楚,構成了一幅最真實不過的浮世繪。
這裡,就是京城。
規則,在踏入城門之前,便已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輪到林凡的馬車了。
一名身披鐵甲的戍衛走上前來,眼神銳利,帶著一種久居京畿的漠然與審視。
“何處來?到京城所為何事?車上是何人?”
一連三問,字正腔圓,不帶絲毫感情。
老張連忙躬身,從懷裡取出一份蓋著金陵府衙大印的文書,恭敬地遞了過去。
“軍爺,我們從金陵而來,車上是今科的江南解元林凡林公子,前來京城預備春闈會試。”
“解元?”
那戍衛的眼神動了一下,臉上的漠然稍減,但並未有多少敬意,隻是多了一絲公事公辦的審視。
他接過文書,仔細驗看了印信,又走到車窗邊,目光朝裡一掃。
林凡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那是一雙冰冷的,被【官氣法網】浸潤已久的眼睛。在他的視線裡,林凡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顆巨大機器上,冷硬無情的齒輪。
林凡神色平靜,微微頷首。
戍衛確認無誤,將文書遞還給老張,揮了揮手。
“過去吧。”
整個過程,沒有刁難,也沒有優待。
解元的身份,在這裡,僅僅是換來了一次順暢的查驗。
一入京城,解元亦是路人。
這句話,在踏入城門的一刻,便得到了最冰冷的印證。
馬車穿過深邃的城門洞。
光線驟然一暗,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在封閉空間裡回響,仿佛穿過一條時光的隧道。
下一瞬。
轟!
無儘的喧囂,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馬車吞沒。
林凡瞳孔微縮。
眼前,是一條寬闊到足以讓二十輛馬車並行的通天大道。
大道兩側,是數不儘的商鋪酒樓,飛簷鬥拱,雕梁畫棟,每一座都比金陵城最華麗的建築還要氣派三分。
街上的人流,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南腔北調的叫賣聲,車輪滾滾的轟鳴聲,孩童的嬉鬨聲,茶樓裡說書人抑揚頓挫的唱段……無數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充滿生命力的,幾乎要沸騰起來的洪流。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糕點的甜膩、上等熏香的清雅,以及……無數人聚集在一起所特有的,那股混雜著汗水與塵土的人間煙火氣。
這,就是京城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