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俊才館的小院,沒有點燈。
林凡靜坐於黑暗中,整個人仿佛與這片深沉的夜融為了一體。
他的心神,沉浸在文宮的青銅道台之上。
感受著整個京城,從驚疑、排斥,到好奇、接納,再到此刻的狂熱信賴,那股民心文氣的劇烈變化。
他的道,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紮根發芽。
就在此時。
“篤,篤篤。”
院門被輕輕叩響,節奏不急不緩,帶著一種特有的沉穩。
林凡睜開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驚人。
來人,沒有殺意,沒有惡意。
隻有一股如淵似海,卻又平和中正的浩然文氣。
以及……一絲探究。
“門沒鎖,請進。”
林凡的聲音,平靜地在夜色中響起。
“吱呀——”
那扇新換的木門被推開。
一道蒼老的身影,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緩緩走了進來。
來人須發皆白,麵容清瘦,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袍,看上去就像個窮困潦倒的老秀才。
可他走進來的那一刻,整個小院的氣場,都為之一凝。
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行走的藏經閣。
周子謙從門外探進頭來,看到來人,大驚失色,正要開口。
林凡卻抬手,製止了他。
“子謙,你先退下。”
周子謙滿心疑惑,卻還是躬身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院門。
院內,隻剩下林凡與這位不速之客。
“國子監祭酒,王守一。”
老者將燈籠放在石桌上,自報家門,聲音溫和,目光卻如尺,仔細地丈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晚生林凡,見過祭酒大人。”
林凡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他知道,這位代表著大乾王朝官方學問最高殿堂的老人,為何而來。
王守一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不必多禮,老夫今日,隻是一個好奇的問學者。”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石桌上那本攤開的《論語》。
“城裡的風言風語,老夫都聽說了。”
“他們說,你林凡,用人間油煙,玷汙了聖人經典。”
王守一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林凡沒有辯解,隻是反問了一句。
“敢問祭酒大人,聖人,可食人間煙火?”
王守一愣住了。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直指核心。
聖人也是人,自然食人間煙火。可聖人之道,卻被後世門徒供奉於神壇,早已脫離了人間。
“好一個‘聖人可食人間煙火’。”
王守一撫須,眼中亮起一抹讚賞。
“但老夫今日來,不為辯經。”
他收斂了笑容,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那股平和的文氣,瞬間化作如山的威壓,籠罩了整個小院。
“老夫隻問你一個問題。”
“你若答得上來,老夫轉身就走,再不乾涉你的道。”
“若答不上來……”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凡神色不變,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
“請大人賜教。”
王守一緩緩站起身,踱步到院中,抬頭望著那片被京城燈火映照得有些發黃的夜空。
“我大乾,以儒立國,以法治吏,以德教民。”
“經典,是治國之準繩,是維係天下秩序的梁柱。”
“法度,是圈禁猛獸的牢籠,是約束萬民言行的鐵規。”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悠遠,仿佛來自曆史深處。
“然,經典高懸,百姓卻依舊愚昧;法度森嚴,貪腐卻屢禁不絕。”
“梁柱正在腐朽,牢籠卻關不住人心。”
他猛地回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凡,一字一頓地問道:
“老夫問你!”
“為學者,為仕者,其道為何?”
“是該窮儘一生,去修補那日益腐朽的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