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後,籠罩在俊才館上空的無形巨網,悄然散去。
並非敵人退卻。
而是他們發現,這張由百年文氣編織的網,不僅沒能困住那頭初生的“惡龍”,反而被龍身上那股來自人間煙火的“泥土味”,灼燒得千瘡百孔。
暗殺,已無可能。
道心之戰,更是慘敗。
崔岩坐在自家的書房裡,一夜未眠。
他麵前的紫砂茶壺早已冰冷,這位權傾朝野的禮部尚書,京城世家之首的家主,眼中第一次浮現出一種名為“無力”的情緒。
他們小看了林凡。
他們小看了那個被他們踩在腳下,視若螻蟻的“民”。
“家主,不能再等了。”
一旁的盧俊,這位盧家嫡長孫,臉色陰沉地開口,他臉上在錦繡園被羞辱的痕跡,仿佛還未散去。
“此子之道,蠱惑人心。再任由其發酵,待到春闈,怕是連陛下都會被其動搖!”
崔岩緩緩抬起頭,眼中那絲無力被森然的殺機取代。
“他以為,守住了自己的道心,便能高枕無憂了麼?”
“他忘了,這個天下,道,不是自己說是什麼,就是什麼的。”
“是需要‘我們’來定義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皇城的方向,聲音冰冷刺骨。
“他不是要為民立命麼?那便讓他站在萬民之前,讓他站在天下讀書人的麵前,親口說出他的‘異端邪說’!”
“傳我的話,聯絡國子監、翰林院的門生故舊。”
“就說,大乾文壇,出了一位‘新聖’,其學問驚天動地,我等凡夫俗子,不敢擅專,當設‘聖道之辯’,請天下儒林共鑒之!”
“我要在春闈之前,當著所有人的麵,將他的道,駁斥得體無完膚!”
“我要讓他,和他那套可笑的‘格物之道’,一起,被釘在文壇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
三日後。
一封戰書,或者說,是一份以國子監和翰林院名義聯合發出的“文比”公函,被送到了俊才館。
整個京城,徹底沸騰。
“聽說了嗎?國子監要和林解元公開‘文比’!”
“何止是文比,我聽翰林院的朋友說,那叫‘聖道之辯’!是要當眾審判林凡的學問是不是異端邪說!”
“這下有好戲看了!林解元雖然才華橫溢,但畢竟年輕,國子監那些可都是浸淫經義一輩子的老學究啊!”
“崔家和盧家都放話了,此辯,將決定大乾文壇未來百年的正統!”
一時間,風聲鶴唳。
所有人都明白,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學術辯論。
這是一場由世家豪族在背後推動,以整個傳統文壇為武器,對林凡發起的公開處刑。
贏,或許能暫時穩住陣腳。
輸,則前功儘棄,身敗名裂,連帶著他那剛剛萌芽的“格物之道”,都將成為一個笑話。
周子謙拿著那份措辭冠冕堂皇的公函,手抖得不成樣子。
“先生,這……這是陷阱!他們已經布好了天羅地網,就等您鑽進去!”
“他們把持了話語,定義了規則,無論您怎麼辯,最後都會被他們扣上‘異端’的帽子!”
林凡接過那份公函,目光平靜地掃過。
上麵羅列了十數位“共鑒”此辯的大儒名士,為首的,赫然便是國子監祭酒,王守一。
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王守一?
看來,有些人,是真的急了。
連這位一心想置身事外,隻做“磨刀石”的老人,都被他們推到了台前。
“先生,我們不能去!”周子謙急得快要哭出來。
“為何不去?”
林凡將公函隨手放在石桌上,抬眼看向小院外那片被京城風雲攪動得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他們想用天下人的目光來審判我。”
“卻不知,我等的,就是天下人的目光。”
“我的道,本就不是說給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聽的。”
他轉頭,看著周子謙,眼中沒有絲毫的緊張與畏懼,隻有一種即將踏上戰場的興奮。
“備筆墨。”
“回帖。”
“告訴他們,這場‘聖道之辯’……”
“林凡,接了!”
……
聖道之辯,設在國子監內的彝倫堂。
這裡,是大乾王朝平日裡祭祀先聖,講解經義的最高殿堂。
今日,卻成了審判“異端”的刑場。
堂內,早已座無虛席。
東側,是以崔岩、盧俊為首的世家子弟與門生,他們個個麵帶冷笑,勝券在握。
西側,則是京城各大學府的學子,他們神情複雜,既有好奇,也有擔憂,更有不少人,眼中帶著被煽動起來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