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滿了軍票司的破敗小院。
寒風從窗戶的縫隙裡鑽進來,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將牆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戶部尚書趙瑾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灌著涼茶,心中的火氣卻怎麼也澆不滅,反而化作了滿腔的憋悶與無力。
他看著書案後那個年輕的身影。
林凡。
這個年輕人,從庫藏司回來後,就一言不發。
他沒有暴怒,沒有沮喪,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
他隻是平靜地鋪開紙,研好墨,然後提筆,在那張雪白的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
從戶部郎中到工部工匠,從京城紙商到刻印掌櫃。
每一個名字,都像是一顆釘子,釘在了趙瑾的心上。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林凡想做什麼。
難道靠寫下這些人的名字,就能讓他們乖乖交出紙張墨印,讓那些裝病的工匠爬起來乾活嗎?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林……林編修……”趙瑾終於忍不住了,聲音乾澀,“我等……現在該如何是好?要不,老夫明日拚著這身官服不要,再去陛下麵前參他們一本!”
林凡筆尖一頓,頭也未抬。
“參他們?”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
“用什麼理由?紙張被禮部調用,合情合理;庫房漏雨,天災人禍;工匠病倒,人之常情。”
“趙大人,我們找不到他們任何一條罪證。”
“他們用大乾的律法和規矩,為自己鑄了一座完美的龜殼。”
趙瑾被這幾句話噎得麵色漲紅,最終頹然地靠回椅背。
是啊。
這就是最讓人絕望的地方。
他們什麼都沒做錯,卻讓你什麼都做不成。
林凡放下筆,看著那張寫滿了名字的宣紙,眼神幽深。
他原本的計劃,是跳出棋盤,從外部著手。
既然你們用“規矩”卡我,那我就用“利益”和“恐懼”,去撬動這張大網外的那些商賈和工匠。
讓他們,逼著你們這些官員,把東西給我交出來。
隻是這個法子,終究慢了些。
而北境的將士,等不起。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小吏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惶與不可思議。
“趙……趙尚書!林……林大人!”
“外麵……外麵……”
趙瑾眉頭一皺,正要嗬斥他不懂規矩。
一個清冷如玉,卻又帶著天家威儀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本宮深夜到訪,沒有驚擾到二位吧?”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經邁入了這間簡陋的公房。
來人身披一襲素雅的白色狐裘鬥篷,身姿綽約,風華絕代。
清冷的月光透過門楣灑在她的臉上,映出那張美得令人窒息,卻又帶著一絲英氣的容顏。
正是昭陽公主,乾雲曦!
“殿……殿下!”
趙瑾“霍”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驚得魂飛天外,連忙躬身行禮,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金枝玉葉的昭陽公主,竟會深夜駕臨這等破敗之地!
林凡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起身,拱手行禮。
“臣,參見公主殿下。”
乾雲曦的目光越過驚慌失措的趙瑾,徑直落在林凡身上。
她的美眸中,沒有尋常女子的柔弱,隻有洞悉一切的澄澈與智慧。
“林凡,起來吧。”
她揮了揮手,示意隨行的宮女和太監守在門外,然後自顧自地走到主位坐下。
“本宮聽聞,你們的軍票司,今日不太順利?”
她開門見山,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趙瑾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火辣辣的,隻覺得無地自容。
看,連遠在深宮的公主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