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傍晚的城西老胡同,悶熱異常,空氣裡浮動著陳年煤灰、腐爛菜葉和廉價檀香混雜的濁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林昊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如遊人一般,在胡同裡“閒逛”著。
神識已如同無形的漣漪,以他為中心,悄無聲息地向四周擴散開去。
十米,五十米,一百米……無形的感知掠過低矮的屋頂,穿過狹窄的巷道,覆蓋了方圓數百米的範圍。
胡同裡居民日常的交談、鍋碗瓢盆的碰撞、電視機的喧鬨、甚至更遠處街道隱約的車流轟鳴……無數細微的聲音信息被捕捉、過濾。
沒有異常的窺探目光。
沒有刻意壓抑的呼吸或心跳。
沒有殘留的陰冷邪異氣息。
那個邪修,連同他的一切汙穢和荒誕的野心,確實已被徹底抹去,沒有在這塵世間留下任何可能追蹤的尾巴。
這並非多慮。
陳三符雖已化為飛灰,但林昊不允許再因自己而導致蘭家一家受牽連,必須儘力將可能的麻煩儘力鏟除。
確認再無新的威脅蟄伏,林昊緊繃的神經才略微鬆弛。
正欲抽身離開這片糾纏著太多晦暗的城西之地,神識的邊緣卻像被一根無形的羽毛輕輕搔刮了一下。
波動源自兩條街外,一個與周遭破敗格格不入的角落裡,有一家門臉窄小、招牌被油煙熏得發黑的“老楊記小吃”。
店裡蒸騰的熱氣和鼎沸的人聲彰顯著生意火熱,剛下班的食客擠滿了狹小的空間,汗味、食物香氣和喧鬨交織在一起。
就在這片市井喧囂的旋渦中心,一個孤獨卻靚麗的身影,凝固在臨窗最角落那張油膩的小方桌旁。
“蘇雨晴!她怎麼會在這裡?”
一身當季香奈兒的米白色無袖套裙,剪裁精良,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臂和優雅的肩頸線條,此刻卻像一層華美卻脆弱的繭,包裹著一種近乎凋零的疲憊。
她麵前放著一碗早已失去冰涼、湯水有些渾濁的杏仁豆腐——這是小店主人楊姨的拿手絕活,也是蘇雨晴記憶深處關於“家”的味道。
小時候,每當受了委屈或心情低落,總是這位在蘇家做了十幾年保姆、後來自己開了這家小店的楊姨,用一碗冰鎮杏仁豆腐和一籮筐溫柔的故事,熨平她所有的皺褶。
可此刻,她沒有動勺,隻是怔怔地望著窗外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雜亂的電線和晾曬的衣物,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厚厚灰塵的琉璃。
光線穿過蒙塵的玻璃,在她精致的側臉投下光影,卻驅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幾乎化為實質的黯淡。
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擱在冰涼油膩的桌麵上,指尖微微蜷縮。
林昊莫名有些心緒不寧,他不知道為何這位一直得體持重、明豔照人的蘇家大小姐,此刻竟像一株被驟然抽離了所有生機的名貴蘭花,委頓在這煙火油膩的小店裡。
她遇到了什麼?
蘇家電話裡那件讓她匆匆離去的“急事”?
一股想要探尋、想要拂去她眉宇間濃得化不開愁雲的衝動,瞬間攫住了他。
忽地想起自己還是大胡子裝扮,林昊趕緊身形如鬼魅般閃入旁邊的死胡同,快速褪去偽裝,變回了那個蘇雨晴熟悉的模樣。
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垃圾腐味和食物油膩的灼熱空氣,整理了一下身上已有些洗得發白t恤,正要走出陰影,腳步卻猛地停了下來。
一輛線條冷硬的銀灰色賓利,帶著與這老舊街區極不相稱的傲慢與奢華,無聲地滑停在“老楊記”的門口,輪胎碾過地麵的細小石子,發出刺耳的輕響。
車門推開,下來的人,赫然是蒼梧派少主——陳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