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黃潛善履新左相的第三日起,乾清宮的聖旨,便如雪片一般,一日一旨,從未間斷,飛入中書省他的公案之上。
“著令中書省,十日內,擬定浙江行省‘祭田’清查之具體方略,不得有誤!”
“著令左相黃潛善,半月內,協同戶部,拿出福建行省市舶司‘公憑’偽造之解決方案,杜絕稅賦流失!”
“著令……”
一道道的旨意,措辭嚴厲,期限緊迫,逼著黃潛善隻能向前,絕無後退的可能。
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半個月後的一道密詔。
那道密詔沒有經過中書省,由內侍總管康履親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詔書上沒有繁複的言辭,隻有一句簡單到令人窒息的話,和一串冰冷的數字。
“朕要於歲末之前,在國庫中,看到新增商稅、田稅,共計五千萬貫。”
五千萬貫!
還有半年時間!
黃潛善拿著那張薄薄的絲帛,隻覺得它重逾千斤。
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冷汗瞬間浸透了三層朝服。
他知道,這已經不是在商議,也不是在督促,這是皇帝給他下達的軍令狀,是一道徹徹底底的催命符!
半年之內,籌集五千萬貫。
這在江南士族全力配合的情況下,尚且是難如登天,更何況如今這種處處掣肘、陽奉陰違的局麵?
他終於明白了。
皇帝擢升他為相,根本不是什麼慧眼識珠,也不是什麼倚重安撫,而是將他當作了一把刀,一把用來捅向他自己陣營的、用完即棄的刀!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那一夜,黃潛善在相府中枯坐到天明。
窗外的月光,在他眼中,也帶上了幾分淒冷的顏色。
他想到了自己的仕途,想到了自己家族的未來。
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知道,得罪江南士族,他至多是身敗名裂;
可若是完不成皇帝的任務,自己要麵對的,可能就是罷官抄家的雷霆之怒。
兩害相權,取其輕。
次日,新任左丞相黃潛善,一改往日的溫吞與猶豫,以一種比李綱更為激進、更為酷烈的姿態,向整個南方官場,下達了強製推行稅務改革的政令。
黃潛善幾乎是原封不動地,將李綱當初那些被他彈劾為“苛政”的條文,重新頒布,並且在執行力度上,要求得更為嚴苛。
他沒有彆的辦法,隻能賭,賭自己“自己人”的身份,能讓江南士族們看在他的麵子上,捏著鼻子認下這筆損失。
黃潛善真是太想當丞相了!
想著賭一把,贏了繼續執掌中樞,名流千古。
然而,他卻賭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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