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世……”
崇禎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這個名字他當然記得,在太原之戰中,劉光世為國殉節,是本朝第一位戰死的方麵大帥。
為了表彰其忠烈,崇禎不僅追封其為少保,對其家族更是恩寵有加。
他沉吟道:“劉光世雖已不在,但其家族在朕的恩典下,並未中落,朕記得,他的幾個兒子,如今都還不錯。”
顧千帆立刻接口道:“陛下隆恩浩蕩,劉氏一族感念聖恩,其長子劉堯仁,現任工部左侍郎;次子劉堯谘,外放為從二品的山西承宣使,其餘幾個兒子,陛下當年特賜‘科舉免解’之恩,如今都已入仕,劉家正逐步由武轉文,家勢比之劉少保在時,猶有過之。”
崇禎點了點頭,心中卻開始快速盤算起來。
一個手握重兵、門生故舊遍布軍中的永清伯張俊,同時與軍中另一位山頭韓世忠,以及一個正在崛起、並成功向文官體係滲透的新貴劉氏家族,結成了如此緊密的姻親關係……
“張俊這個人,當真是長袖善舞啊。”崇禎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其實張俊家族的聯姻,遠不止於此,至少還有兩樁聯姻。
顧千帆低著頭,聲音壓得更低了:“陛下,不止是張伯爺,近來軍中將帥,聯姻成風,張伯爺的另一位兒子,娶了殿前司都指揮使楊存中將軍的孫女,而楊將軍的家族,與其他禁軍將領之間,亦有通婚。”
“西軍那邊,吳玠之子吳拱,娶的是前任戶部尚書之女;吳璘之子吳挺,則娶了中書省中丞家的千金,吳氏兄弟通過與文官集團聯姻,使其家族在保持川陝軍事影響力的同時,也獲得了朝中言官的支持。”
“甚至……”顧千帆稍稍一頓,“就連文臣之中,素有清流之名的禦史中丞張浚,其孫兒也與韓世忠家結了親。”
顧千帆的話,讓崇禎的臉色沉靜了兩分,手中的馬鞭,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敲擊。
原本以為,滅金之後,天下太平,這些在戰場上桀驁不馴的猛虎,會暫時收斂起他們的爪牙。
卻沒想到,他們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在另一片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合縱連橫,編織著一張巨大而又綿密的關係網。
軍事集團內部,互相聯姻,往往是一種政治結盟,也是一種攻守同盟。
武將集團與文官集團,互相聯姻,這更是一種可怕的融合。
它意味著,未來朝堂之上,再想用文官去製衡武將,或是用監察禦史去彈劾某位將軍,都將變得無比困難。
因為他們很可能,是兒女親家,是利益共同體!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臣子們抱成一團,皇帝的位置,就坐不安穩了。
崇禎的腦海中,浮現出北宋末年,那些盤根錯節的士大夫集團,如何將朝政敗壞殆儘的史實;
也浮現出唐代末年,那些擁兵自重、互相勾結的節度使,如何將煌煌大唐拖入深淵的景象。
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大宋,重蹈覆轍!
“嗬嗬……”崇禎忽然發出了一聲輕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轉過頭,看向遠處那頭已經被侍衛們捆紮好的梅花鹿,語氣輕鬆地說道:“今日收獲不錯,回宮!朕有些乏了。”
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但顧千帆卻從皇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不悅。
回到宮中,崇禎換下騎射服。
一路思索此事,他決定先穩一穩,抽空再敲打這些自以為是的功臣們,此時不能壞了人家的喜事。
剛在禦書房坐定,崇禎準備批閱幾份奏折,內侍便進來通報。
“啟奏陛下,樞密使姚樞相,宮外求見。”
崇禎放下手中的朱筆,眼中精光一閃。
姚友仲?
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是巧合,還是……他也嗅到了什麼?
“宣。”崇禎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