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接著看下去:
“雅克薩城牆與往年不同,神威將軍炮雖利,卻不能破城。為避免最小傷亡損失,臣以為圍困乃最佳上策。”
薩布素在奏折中詳細解釋,羅刹人加固了城防,乃是混合了木頭與凍土的堅固棱堡,即便是從比利時傳教士南懷仁那裡學來的新式火炮,也難以一舉摧毀。
強攻必然導致清軍重大傷亡,這正是薩布素極力想要避免的。
“避免傷亡?”
康熙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心中的怒火與理智開始激烈交鋒。
他身為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豈容一介邊將隨意違抗?
但薩布素並非莽夫,他跟隨朝廷己多年,忠誠與能力毋庸置疑。
他敢於“抗旨”,必然有更深層的考量。
康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閱讀奏折的細節。
薩布素的分析如同一幅精密的戰略地圖,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觀羅刹複來雅克薩城,必待援兵之至,且冀我兵於流澌時撤回耳。”
這句話點明了羅刹人的核心策略:固守待援,拖到黑龍江封凍,迫使清軍因後勤斷絕而撤兵。
這正是去年第一次雅克薩之戰後,清軍無奈撤圍,導致羅刹人卷土重來的根本原因。
薩布素顯然吸取了教訓。
“若要圍,就要圍死!”
康熙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他開始順著薩布素的思路推演下去。
薩布素在奏折中不僅提出了問題,更給出了一整套詳儘的解決方案:
其一陸地封鎖:“臣等凜遵諭旨,已於城三麵掘壕築壘,壕外置木樁鹿角,分汛防禦。城西對江另設一軍。”
其二水路攔截:“若截江之東西以泊船……恐未流澌時,江路有羅刹逸出……複派剿禦之兵,於東西兩岸泊船備之。”
其三過冬準備:“離城六七裡,上流有港,流澌時,即藏船於內,另設一軍守護……軍中馬匹有疲羸者,一半發黑龍江,一半發墨爾根……”
其四兵力增援:“臣等統率二千一百人,所在防禦,兵力尚單,得博定增兵前來,殊有裨益。”
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滴水不漏,從工事構築到船隻安置,從戰馬過冬到兵力調度,薩布素分明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呈現一個已經付諸實施且深思熟慮的完整計劃。
他用行動證明,他的“抗旨”並非出於怯懦或違逆,而是基於對戰場形勢最清醒、最負責任的判斷。
康熙的指關節在禦案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
他想起了薩布素這個人。
一個從索倫部走出來的將領,勇猛善戰,卻又心思縝密。
他不是那些隻會喊打喊殺的猛張飛,他懂得計算傷亡,懂得權衡利弊。
康熙意識到,薩布素的目標與自己其實並無二致——都是為了徹底解決雅克薩問題,讓羅刹人再也不敢覬覦大清的土地。
隻是實現路徑不同。
自己的旨意是“殲滅”,追求的是一場震懾性的屠殺;而薩布素的選擇是“圍困”,追求的是一場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完勝。
“隻有圍困,羅刹才能投降,被迫與大清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