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許以北的丘陵穀地,晨霧被血腥味染成淡紅色。
李唐賓的三千宣武軍騎兵此刻成了困在甕中的野獸,兩側丘陵上射下的弩箭如飛蝗般密集,每一輪齊射都能帶起一片慘叫。
最前麵的騎兵被絆馬索掀翻,後麵的人馬來不及躲閃,層層疊疊地撞在一起,鐵甲與骨骼碎裂的悶響在穀中回蕩。
“殺出去!”
李唐賓揮舞橫刀劈斷一支迎麵而來的弩箭,亮銀甲上已添了七處傷口,左臂的箭傷深可見骨。
他引以為傲的宣武軍騎兵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蔡州軍顯然早有準備,西側丘陵上的滾木礌石不斷砸下,將穀道堵得越來越窄;東側密林裡的弓箭手換用了穿甲箭,連戰馬的皮甲都能穿透。
“將軍!左路被堵死了!”
親衛嘶吼著,用身體為李唐賓擋下一支弩箭,箭頭從後背穿透前胸,鮮血濺了李唐賓一臉。
李唐賓猛地回頭,隻見蔡州步兵推著盾車緩緩前進,盾車後藏著的長槍手組成密集槍陣,正一步步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
這些蔡州軍根本不像傳聞中那樣散亂,他們穿著統一的黑皮甲,弓弩手每射三箭就換一批人,保持著持續火力;長槍手前進時步伐整齊,槍尖始終保持同一高度;甚至連搬運滾木的輔兵,都遵循著三人一組、交替遞送的章法。
“這群瘋子!”李唐賓砍翻一個撲上來的蔡州兵,對方喉嚨被切開,卻死死抱住他的馬腿,用最後一口氣將短刀刺入馬腹。
戰馬痛嘶著人立而起,將李唐賓甩在地上,他剛要爬起,就被兩名蔡州兵按住,若非親衛拚死砍殺,他早已成了刀下鬼。
就在這時,道口傳來震天的呐喊。
趙猛率領的四千忠義軍騎兵如黑色洪流衝入穀道,玄甲騎兵結成楔形陣,鐵槊翻飛間將密集的蔡州步兵撕開一道口子。
趙猛一馬當先,槊尖挑著蔡州小校的屍體,對著李唐賓嘶吼:“跟我衝穀尾!”
忠義軍的甲士訓練有素,他們三人一組,一人持槊主攻,兩人用短刀護衛側翼,遇到絆馬索就用槊杆挑斷,碰到滾木就策馬躍過。
趙猛親自殿後,鐵槊舞得風雨不透,將追來的蔡州兵連人帶盾砸成肉泥。
“為什麼不原路突圍?”
李唐賓一邊砍殺一邊嘶吼。
“穀口被張先的騎兵堵死了!”趙猛的聲音帶著喘息,他指著西側丘陵,“看見那片柳林沒有?衝出去就是官道!”
此時的穀外三岔路口,朱存的泰寧軍正與張先的八千蔡州騎兵浴血奮戰。
青甲騎兵雖然勇猛,卻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陣型已被衝得七零八落。
朱存的長槍刺穿了三名敵兵,卻被一支冷箭射穿肩胛,他咬著牙拔出箭簇,將長槍插進地裡支撐身體:“弟兄們!給趙將軍爭取時間!”
張先在陣後看得焦躁,他沒想到泰寧軍如此頑強,更沒想到趙猛的援軍來得這麼快。
“放火箭燒他們!”張先嘶吼著,蔡州騎兵立刻換用火箭,三岔路口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阻斷了雙方的廝殺。
穀內的趙猛抓住這個機會,率軍猛攻穀尾。
蔡州軍的步兵雖然悍勇,卻擋不住騎兵的決死衝鋒。
玄甲騎兵踏著同伴的屍體衝出穀尾,剛踏上官道,就聽見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張先放棄追擊朱存,親率五千騎兵殺了過來。
“兜圈子向東!”趙猛當機立斷,他知道西側是蔡州腹地,東側則靠近聯軍大營。
忠義軍騎兵立刻轉向,沿著官道疾馳,李唐賓的殘部緊隨其後。蔡州騎兵在後麵緊追不舍,箭簇不斷從耳邊呼嘯而過。
這場追逐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直到聯軍的大營出現在地平線上,張先才不甘地勒住馬韁。
趙猛率軍衝到營前,再也支撐不住,從馬上栽倒在地,玄甲上的血漬在陽光下泛著黑紅。
黃昏時分,聯軍大營的中軍帳氣氛凝重。
時浦坐在主位上,手指敲擊著案幾;朱瑄緊鎖眉頭,看著地上的傷亡名冊;朱瑾則怒目圓睜,青袍上還沾著弟弟朱存的血,泰寧軍最終突圍時,朱存身中三槍,被親衛拚死搶回,至今昏迷不醒。
“總計傷亡:宣武軍兩千四百餘,忠義軍三百二十,泰寧軍一千一百。”李燁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唐賓將軍,你可知罪?”
李唐賓跪在地上,甲胄上的血已經凝固,他低著頭,聲音沙啞:“末將……輕敵冒進,願受軍法處置。”
“受軍法處置?”朱瑾猛地拍案而起,“我弟弟還在帳外躺著!你一句願受處置就完了?若不是趙將軍救援及時,宣武軍那三千人連骨頭都剩不下!”
時浦乾咳一聲,故作公正:“朱將軍息怒,李將軍也是急於破敵。不過嘛,這擅自出兵確實不妥……”
朱瑄冷冷開口:“招討使大人,若人人都像李將軍這樣,聯軍怕是要不了三日就散了。朱溫節帥,你說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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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朱溫身上。
他臉色鐵青,左手死死攥著腰間的玉帶,指節發白,李唐賓是他的心腹,處置輕了,難以服眾;處置重了,又等於打自己的臉。
“李唐賓違抗將令,損兵折將,”朱溫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本該處斬!念其往日戰功,貶為都頭,罰俸三年!命朱珍即刻重建騎軍,若再敢輕敵,定斬不饒!”
李燁微微點頭:“朱節帥處置得當。另外,此次泰寧軍損失慘重,我提議從聯軍糧草中撥出五千石,補償朱將軍。”
朱瑾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時浦見縫插針:“既然李節帥提議了,本使準了。不過當務之急是應對盧瑭,他剛打了勝仗,恐怕會趁機反撲。”
散帳後,朱溫回到自己的營帳,一腳踹翻了案幾。
敬翔和李振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甩開:“憋屈!太憋屈了!”他指著帳外,“李燁那小子明著是主持公道,實則是在削弱我宣武軍!還有朱瑄朱瑾,一個個恨不得吃了我!”
李振低聲道:“主公息怒,眼下還需倚重聯軍。盧瑭雖勝,但尉氏的糧草最多撐十日,隻要咱們守住,他必自潰。”
朱溫喘著粗氣,從地上撿起一張地圖:“傳令朱珍,三日之內,我要看到新的騎軍!另外,給李唐賓送些傷藥,告訴他,這筆賬我記下了,遲早要讓李燁還回來!”
通許穀地的勝利並沒有讓盧瑭鬆口氣。
張先帶著繳獲的三百餘具聯軍騎兵屍體回到尉氏,他則在清點城中糧草,經過連日消耗和聯軍的襲擾,倉庫裡的粟米隻剩下不足萬石,連戰馬的草料都快見底了。
“將軍,雖然勝了,但聯軍騎兵變得更加謹慎,今日派去通許的小股糧隊,剛出城門就被襲殺了。”軍需官的聲音帶著哭腔,“再這樣下去,不出十日,士兵們就要餓肚子了。”
盧瑭走到城樓上,望著聯軍大營的方向。
大營的四百輛大車在暮色中如黑色巨蟒,將尉氏南門堵得嚴嚴實實,營中炊煙嫋嫋,顯然糧草充足。
李燁的疲敵擾敵之計正在奏效,再拖下去,不用聯軍攻城,自己的軍隊就會先潰散。
“召集諸將。”盧瑭的聲音帶著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