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濮州南門,在一片死寂中,無聲地開啟一道縫隙。
沒有火把,沒有喧嘩。
一隊隊身披重甲的士兵,如幽靈般從城門內魚貫而出。
他們的口中銜著木枚,馬蹄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行進間隻發出沉悶的“嗡嗡”聲,仿佛大地在低沉地共鳴。
陷陣都。
鐵浮圖。
以及李燁親手挑選出的六千精銳騎卒。
總計八千人。
這是忠義軍最後的家底,是李燁敢於掀翻棋盤的全部賭注。
李燁一身玄甲,跨坐於戰馬之上,冷冷地注視著這支沉默的鐵流彙入無邊的夜色。
他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的濮州城。
那裡有他的家眷,有忠義軍無數將士的家人,有他們辛苦經營兩年的根基。
除了留守的五千鐵壁都。
它是一座空城。
一座獻給朱溫的,巨大的誘餌。
“走!”
李燁沒有高喊,隻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命令被無聲地傳遞下去。
龐大的隊伍沒有絲毫停頓,像一道正在彙聚的黑色潮水,義無反顧地湧向北方。
湧向那片血與火的戰場。
……
三日後。
汴州,宣武軍節度使府。
朱溫一把將斥候的急報拍在案幾上,銅鈴般的眼睛裡充滿了猜忌與暴戾。
“空城?”
他死死盯著堂下戰戰兢兢的斥候隊長。
“你說濮州是一座空城?”
斥候隊長顫抖著回答:“回稟主公,我等在濮州城外盤桓兩日,隻見城頭旗幟依舊,卻不見幾名守軍。夜間更是死寂一片,城牆上連巡邏的火把都稀稀拉拉……此景……此景太過詭異,我等不敢擅入,隻能速速回報!”
“詭異?”朱溫怒極反笑,“李燁小兒,又在跟本帥玩花樣!”
他猛地站起身,在堂中來回踱步,身上的戾氣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以為擺出一座空城,就能嚇住我?”
“傳令!命龐師古……”
“主公,不可!”
首席謀士敬翔一步跨出,急聲勸阻。
“主公息怒!”
敬翔躬身道:“宋州之敗,便是因為我軍輕敵冒進。如今李燁主力北上,後方空虛,看似是我等千載難逢的良機,但以李燁此人之狡詐,焉知這不是他另一個陷阱?”
“他明知我軍會探查濮州,卻依舊大開城門,故布疑陣,其意便是要亂我軍心,誘我軍主力屯於濮州城下,進退不得!”
敬翔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朱溫的怒火上。
宋州的慘敗,李唐賓的被俘,是他心中永遠的刺。
那種被敵人玩弄於股掌之、算計到每一步的恥辱感,讓他至今想起來都夜不能寐。
他怕了。
他怕自己再一頭撞進李燁布下的天羅地網。
朱溫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那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敬翔沉聲道:“靜觀其變。我軍暫緩攻打濮州,隻派精銳斥候,死死盯住濮州與澶州之間的所有要道。李燁主力北上是真,但隻要我們不動,他便是在刀尖上跳舞。無論他與羅弘信誰勝誰負,我軍皆可坐收漁翁之利。”
“隻要我們的主力不動,這盤棋,就輸不了!”
朱溫沉默了許久,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就……依你所言!”
……
通往澶州的荒野上,一支漆黑的軍隊正在與時間賽跑。
晝伏夜出。
這是李燁定下的鐵律。
白天,八千將士潛藏在密林與山穀之中,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夜晚,他們則化身為最迅猛的野狼,在星光下疾馳。
連續數日的急行軍,讓所有人都疲憊到了極點。
乾硬的肉脯硌得喉嚨生疼,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層層甲胄。
但沒有一個人叫苦。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燒著一種決絕的火焰。
主公將自己的命都押上了賭桌,他們這些做兵的,還有什麼可說的?
跟主公一起,要麼贏下所有,要麼,死在衝鋒的路上!
“噗!”
一名“踏白軍”斥候悄無聲息地從樹後閃出,手中的短刃精準地劃過一名魏博軍暗哨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