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陽風雲變幻之際,千裡之外的長安,終於迎來了第一場血的洗禮。
長安城西,周至縣。
這裡本是京畿富庶之地。
如今,卻是忠義軍在關中的唯一據點。
一根紮在無數豺狼虎豹眼中的釘子。
風沙漫天。
訓練場上,汗水與塵土混合的腥氣刺入鼻腔。
“刺!”
一聲嘶啞的咆哮,來自一個麵容枯槁的隊正。
“喝!”
兩千個聲音彙成一道洪流,兩千杆粗製濫造的長槍猛然向前。
動作談不上整齊,力道也參差不齊,槍尖在空氣中劃出淩亂的軌跡。
這些兵,兩個月前還是田裡刨食的農夫。
他們手上握慣了鋤頭,身上隻有打滿補丁的麻衣。
如今,他們穿著不合身的軍服,手中的長槍比他們的身家性命還要貴重。
高台之上,馬殷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教授任何精妙陣法,也未傳授高深武藝。
他隻練三樣東西。
結陣。
突刺。
以及,絕對的服從。
日複一日,枯燥得令人發指。
從日出到日落,除了吃飯與短暫的休息,新兵們唯一做的,就是重複這三個動作。
當然有怨言。
但當他們看到那個與他們同吃同住,睡在同樣冰冷地鋪上的將軍時,所有的怨言都隻能死死咽回肚子裡。
馬殷的沉穩,如同這關中厚重的大地,無聲地感染著每一個人。
他話不多,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從不發怒,可他的目光掃過,卻比最嚴厲的軍法官還要令人心悸。
這支由農夫組成的軍隊,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他捏合成型。
儘管粗糙,卻開始有了幾分軍隊該有的鐵血味道。
這日,淒厲的警鐘聲劃破了周至縣城的寧靜。
“敵襲——!”
城頭上的了望兵聲音尖銳,已然變調。
馬殷登上城樓,向遠方望去。
地平線上,一道黑線正在迅速擴大,卷起遮天蔽日的煙塵。
那是大軍行進時才會有的景象。
黑線之中,無數甲胄的反光彙成一片刺目的光海。
玢寧節度使王行瑜麾下大將,王本。
領精兵五千,號稱“拜訪”,實則來者不善。
五千對兩千。
五千身經百戰的職業軍人,對陣兩千放下鋤頭沒多久的農夫新兵。
城牆上,是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馬殷身上,眼神裡混雜著恐懼、慌亂,以及更深沉的絕望。
“將軍……”
一名副將嘴唇發白,聲音都在打顫。
“是王本的‘黑山營’,玢寧軍的精銳!我們……我們守不住的!”
“是啊將軍,不如……不如暫避鋒芒,退回山中……”
“城中那幾個豪族,已經派人去接觸王本了!”
一個又一個壞消息傳來,城內人心惶動,幾近崩潰。
神策軍的殘部早已成了驚弓之鳥,關中的地方豪族更是首鼠兩端,隨時準備開城獻降,換取榮華富貴。
內外交困。
十死無生之局。
王本的大軍在城外三裡處停下,沒有立刻攻城,隻是擺開陣勢。
他在欣賞城中守軍的絕望。
囂張的笑罵聲順著風,清晰地傳到城頭。
“城裡的土包子聽著!我家將軍念你們修行不易,速速開城投降,可饒爾等不死!”
“聽說你們主將叫馬殷?什麼無名之輩,沒聽過!讓他滾出來給王將軍磕頭!”
城頭上的新兵們臉色愈發蒼白,握著長槍的手不住地顫抖。
馬殷始終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走到城牆垛口前,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嗡——”
一聲清越的劍鳴。
那是魏王李燁親手賜予的“定唐”劍,劍身在日光下流淌著冷冽的寒光。
馬殷沒有說一句鼓舞士氣的話,也沒有看任何一個惶恐的部下。
他雙手握劍。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將“定唐”劍狠狠刺進了城頭的夯土!
噗嗤!
劍身沒入大半,唯留劍柄在烈風中嗡鳴顫抖。
無需一言。
這,便是他的回答。
死戰!
城頭上的慌亂,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決然所取代。
“傳令。”